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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他给她挡着雨,安慰着她,抚摸着她,吻着她,接着又开始一步紧似一步。他集中全部精力,即使不能把她弄到手,也要让她放松下来,也要慢慢打消她的反抗。所以他柔和地,非常柔和地带着无限柔情吻着她,为了讨得她的欢心,他似乎把全部生命都赔上了。接着,到了正要入港的时候,忽然,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断裂似的,她发出了一声强烈的,听不清的悲痛的喊叫:

  “不要——哦不要!”

  无比强烈的狂浪冲击着他的血管。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几乎已控制不住自己,因而还机械地动作着。但很快他就停止下来,两人冷冷地呆了一会儿。他不可能把她弄到手了。他把她搂过来,安慰她,抚摸着她。可是那股欲火已经消失了。她挣扎了几下,发现他已不再那么死缠着她了。到最后,当他的抚摸着她的手又越来越近,他的炽热的活跃的欲望违反着他的冷冰冰的情欲,对她表示厌恶的时候,她猛地一下躲开了他。

  “不,”她叫喊着,尖厉的声音里充满了仇恨,她并且扬起手来使劲打了他一下。“你不要碰我。”

  他的血液暂时停止了流动。接着他心中又出现了那个始终不变的残酷的微笑。

  “咳,你这是怎么啦?”他说,做出一副讥讽的样子。“没有谁会伤害你的。”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她说。

  “我知道我要干什么,”他说,“那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你不用想从我这儿得到。”

  “我得不到吗?那就得不到吧,那也用不着大喊大叫啊,是不是?”

  “是的,用不着,”那姑娘说,他的讽刺的口气使她多少有些不安了。

  “可是也没有必要为此大吵大闹。咱们也可以接个吻,彼此说声再见,不好吗?”

  在黑暗中她一声不响。

  “你是不是现在就要戴上你的帽子,拿起雨伞回家去呢?”

  她仍然不吭声。他看着她的黑暗的身影站在那片黑暗的边缘外边。

  “要是你一定要那样,那就让咱们好好说声再见吧。”他说。

  她仍然一动不动。他伸出一只手又把她拉到暗处。

  “这儿更暖和一些,”他说,“也舒服多了。”

  他的意志还没有完全放过她。刚才的一阵仇恨的表现更增加了他的兴趣。

  “我现在要走了。”她在他又要把手伸过去的时候咕哝着说。

  “瞧这地方你呆着多合适,”他说,又照刚才来时的样子把她紧紧搂在自己身边。“你干吗一定要现在就走呢?”

  那股欲望的陶醉又慢慢向他袭来,欲火又燃烧起来。不论怎么说,他为什么不能把她弄到手呢?

  可是她始终不肯对他完全屈服。

  “你是已经结过婚的吧?”她问道。

  “结过婚又怎么样?”他说。

  她没有回答。

  “我并没有问你结过婚没有。”他说。

  “你完全知道我没有结过婚。”她恼火地回答说。噢,她干吗不马上从他身边跑开,要是她没有必要向他屈服该多好。

  到最后,她的意志已变得对他非常冷漠了。她已经逃过了他。可是她的逃脱和她的危险相比之下,更使她痛恨他。他真是那样看不起她吗?她现在还不愿意离开他,这使她感到非常痛苦。

  “下星期——下星期六我可以再见到你吗?”在他们一起走回街上的时候,他说。她没有回答。

  “和我一块儿——你和格蒂,和我一块儿再到皇家音乐厅去听音乐。”他说。

  “那我让人瞧着可够好看的,跟一个结过婚的男人在一起。”她说。

  “我结过婚,不也还是一个男人吗?”他说。

  “噢,跟一个结过婚的男人在一起那可是另外一回事。”她说,用了一句现成话来表达她的痛苦。

  “那怎么讲呢?”他问道。

  可是她不愿意对他进行解释,她尽管没有明确表示,实际是已答应下一个星期六晚上在指定的地方再和他相见。

  就这样,他离开了她,也没有问她的名字。他赶上一列火车回家去。

  这是最后一趟火车,他回家时已经很晚,直到午夜时分他才到家。可是他丝毫也不在意。他早已和他的家没有任何真正的关系了,更不用说他现在这副腔调了。安娜还一直坐着等他。她已看出他脸上那种奇怪的已完全获得解脱的神情。那里有一种隐隐约约几乎带恶意的微笑,仿佛他已经解脱了和人的一切

  “善良的”关系。

  “你上哪里去了?”她很感兴趣而又有些不解地问道。

  “在皇家音乐院。”

  “和谁在一块儿?”

  “就我自己。我和汤姆·库珀一块儿回来的。”

  她呆呆地看着他,说不清他干什么去了。至于他有没有撒谎,她倒也并不在乎。

  “你回家来的这副样子实在有点奇怪,”她说。在她的话中似乎带着某种欣赏的口气。

  他丝毫没有为她的话所动。至于原来那个谦恭、善良的自我,他现在已经和它断绝关系了。他坐下来痛痛快快地吃了晚饭。他一点也不疲倦。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对安娜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她尽量站得离他远一些,观察着他的神情。他也和她谈话,但是显得毫不在意,因为他几乎根本不理睬她。那么说,她对他就没有产生过任何影响?现在事情可出现了新的转变!不管怎样,他仍然具有一定的诱惑力。过去她只知道他是一个平庸的,不爱多说话,遇事向后躲,什么都压在心里的男人,相比起来,她还更喜欢他现在的表现。看来他是像一朵开放的鲜花,真正表现出了他的自我!这使她很激动。太好了,让他开放吧!她喜欢这个新的转折。他现在回到她的家里来,简直重新变了一个人。看看他那种神态,她更发现她已不可能让他再回到原来的状态中去了。他立即放弃了这种打算。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痛苦的,因为她的心还不能完全抛弃他们过去那种彼此相爱的爱情,他们过去的彼此十分亲密的关系,以及她已经建立起来的绝对权威。她几乎要站起来为那一切进行斗争了。可是看看他,想一想他的父亲,她不得不更小心一些。这是事态的新的发展!

  可是,很好,如果她不能按照旧的方式对他发生影响,那她就得在一种新的方式中来和他分庭抗礼。他过去的那种不顾一切的敌对情绪又回来了。很好,她也要出去寻求她自己的欢乐去了。她的声音,她的神态忽然全改变了,她做好准备,也决心要玩个痛快。她心中似乎豁然开朗了,她喜欢他,喜欢这个来到她家的陌生人。她对他非常欢迎,真的!她非常愿意欢迎这个陌生人,那个旧的丈夫已经使她非常厌烦了。她用一种鲜明的挑战来回答他隐隐约约的残酷的微笑。他本来希望她坚守着道德的堡垒。她才不呢!那个角色太无聊了。她用一种和他相反的、非常鲜明和自由的神采对他挑战。他看着她,眼睛闪闪发光。她已进入战场了。

  他动员起全身的感官,十分精细地注意着她。她大笑着,和他一样完全放荡不羁,对什么都全不在意。他向她走去,她既不拒绝他,也不向他作出任何表示。带着一种十分鲜明的难以捉摸的神情,她在他面前大笑着。她也可以把什么都抛到九霄云外,什么爱情,亲密关系,等等,她的四个孩子对她来说又算得什么呢?这个人是不是她的四个孩子的父亲,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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