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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他是一个只求寻欢作乐的放荡的男人。她也准备去做一个寻欢作乐的女人:要按她自己的方式。一个男人可以随便乱搞一气:同样,一个女人也可以。对那个道德世界,她同他一样毫不感兴趣。已经发生的一切对她全都无所谓。在这个陌生男人的影响下,她已经变成了另一个女人。他对她是一个陌生人,一切为了自己的目的,这很好。她要看看这个陌生人现在想干什么,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她大笑着,始终和他保持不离不即的关系,表面上似乎不理睬他。她看着他脱衣服,好像他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的确他对她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甚至还完全没有碰到她,就已经欲火中烧,无比激动了。诺丁汉的那个小姑娘正好为这一切铺平了道路。他们完全放弃了一切道德上的考虑,各自追求着最简单的最纯粹的满足。他感到他的妻子完全变了,他觉得他对她完全是个陌生人;她对他也是无比陌生,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来自月亮无光的一面。她等待他去摸她,仿佛他是一个突然从外面进来的土匪,她根本不认识他,却一心只想他。他开始一步步发现她,他开始发现在她身上蕴藏着无限丰富的奇异的欢乐。带着使他不肯放过她身上任何一点细小的美的淫荡的热情,满怀疯狂的欢乐情绪,他扑向她:扑向她的美,各色各样的美,她身上独立存在的多种的美。

  他自己也彻底地放开了,他在她身上发现的任何东西都会给他带来感官上的狂喜。他现在已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这里没有任何柔情,在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爱情,而只有一种疯狂的希望获得进一步发现的情欲,一种希望在她的肉体的美中获得最高的无法满足的情欲。她是一个无尽的宝藏,她所保有的绝对的美使他发疯,使他向往。这筵席实在太丰盛了,可是他却只有一个男人的食量。

  他怀着在情欲方面进行探索的热情和她生活了一段时间——这简直是一种决斗:没有爱情,没有言语,甚至也没有亲吻,而只是完全通过触觉来疯狂地享受最高的美。他总想抚摸她,发现她,他疯狂地希望了解她。可是他一定不能急躁,不然他会把什么都错过了,他必须一次欣赏一个美。而她身上的无数的美,她身上许许多多使他狂喜的小地方,都使他高兴得简直要发狂,使他总希望知道得更多一些,能有力量知道得更多。因为那些美都在等待他去发现。

  白天的时候,他会自己说:

  “今天夜晚我一定要探索一下她的踝子骨下面,那青筋从那里横过的那个小窝窝。”这思想,这欲念就能使他整天昏天黑地尽想着这件事。

  他常常会整天就等待着夜晚的来临,到时候他就会不顾一切尽情去享受她身上的某种无比富饶的绝对的美。一想到她身上隐藏着无尽的美的源泉,想到她身上的还未被发现的美和能够给人带来无限欢乐的部位正等待着,等待着他去发现,他真是有点要发疯了。他整天就想着她。如果他没有发现,没有让自己品尝到这些快乐,那它们就可能会永远不被人发现了。他希望自己有一百个人的精力,可以用来陪她取乐,他希望他是一头猫,可以用它的粗糙,带有刺激性的淫荡的舌头舔遍她全身。他希望在她身上打滚,把自己埋在她的肉体里面,用她的肉体把自己完全掩埋起来。

  至于她,却始终冷冷地,眼睛闪闪发亮,露出一种奇怪的危险的神情,完全接受他对她所采取的一切行动,仿佛那完全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在他稍稍安静一些的时候,她又会进一步挑动他,让他继续下去,一直到有时候仅仅由于他无能接受她给他带来的满足,无能对她真正享受个够,他简直要不惜使自己趋于毁灭了。

  他们的孩子已纯粹变成了他们的后代,他们完全生活在他们的情欲活动的黑暗和死亡之中。有时候,他通过自己的感官在她身上获得的对绝对的美的体会简直要使他发疯,并完全超出了他能够承受的程度。在任何东西里,几乎都有这种同样的简直可说是可怕的邪恶的美。可是,通过和他的身体的接触,而使她的身体透露出来的是一种最高的美,了解到这种美,本身简直就是一种死亡,可是为了获得这种了解,他却宁愿遭受无尽的折磨。他宁愿牺牲一切,牺牲任何东西,也不肯放弃他对她的哪怕是一只脚的权力,特别是五个指头向外伸展的地方,那里有一小块神妙的雪白的平整的地方,五个指头从这里延伸出去像一座座圆形的小山,小山之间是巨大的沟壑。他感觉到即使要他的命,也不愿放弃这一切。

  这便是他们的爱情目前所达到的状态,这是一种像死亡一样的无比强烈和极端的性感。他们之间再没有什么有意识的亲密,也没有什么爱的柔情。他们所有的只是情欲,无限的令人疯狂的感官的沉醉,一种死亡的热情。

  他一辈子一直就对绝对的美有一种秘密的恐惧的感情。它已经成了他所崇拜的偶像,是某种使他感到畏惧的东西。因为这是不道德的和反人道的,所以他才转而去欣赏哥特式的形式,因为那种形式,通过它的各种各样的尖塔,永远肯定着人的未曾得到满足的欲望,从而放弃了那种圆拱式的绝对的美。

  可是现在他让步了,他带着无限强烈的性感要在女人身上发现这种至高无上的、不道德的、绝对的美。他仿佛感到,这种美,在他的手的接触之下,就会马上从女人身上产生出来。通过他的触觉,甚至通过他的视觉,这种美就自然会显现出来了。可是如果他既不去看也不去触摸那个最完美的地方,那它就不是完美的,那绝对的美也就不会出现。也就是说,这种美的存在必须有赖于他。

  可是尽管这样,这东西仍然使他感到恐惧。甚至就在他决心对它献身的时候,他也感到它是可怕的,是带有威胁性的东西,而且的确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再说,它也是一种纯粹的黑暗。人体上的一切可羞的东西现在在他的面前全变成一种罪恶的充满热情的美。他和这个女人共同享受,共同创造的一切为淫荡的情欲服务的可羞的自然的行动和一切不自然的行动,全都有它们自己的沉重的美和它们的欢乐。羞耻,什么叫羞耻?这是绝对欢乐的一部分,而很多人恰恰对这种欢乐感到害怕。为什么害怕?那秘密的可羞的东西正是一种令人可怕的美。

  他们接受了这种羞耻,与羞耻同在,并从中获得他们最放纵的欢乐。它已和欢乐合为一体。它是最后开放成美的,充分的,最根本的满足的花朵的蓓蕾。

  他们的外表生活依然和过去一样,但他们的内心生活已经经历了一次革命。孩子们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父母已全神贯注于他们自己的生活。

  慢慢地,布兰文开始发现他已有充分的自由可以去参与外面的生活了。他的内心生活既是那么无比活跃,这就使得他心中的另一个人完全获得了自由。这个新的人现在对公共生活发生了兴趣,他要看看他自己能尽一些什么力量。这就使他有了一个新的活动范围,而且正是为了这种活动,他现在才被重新创造出来了。他希望自己也能和整个为了某种目的生存下来的人类合为一体。

  那时候,大家最感兴趣的一个题目是教育问题,许多人在谈论瑞典的新的教育方法,要教学生做一些手工等等。布兰文对于在学校教手工的想法非常赞成。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开始对公共的事如此真正感兴趣。从他这种深刻的情欲的活动中,他终于最后发展出了一个真正抱有明确生活目的的自我。

  许多人在谈论办夜校和开办手工班的事。他希望在科西泽开办一个木工班,教村里的男孩子们做木工和搞木刻,一个星期教上两个晚上。他仿佛觉得这是天下最理想不过的差事。他能从中得到的收入是非常微薄的——而且拿到那点钱的时候,他总是拿它去买了木头或者工具。他这种新的热心公益的思想后来慢慢越来越强烈,他因此也感到非常快乐。

  他开始建立那个木工班夜校的时候,已经是三十岁了。这时他共有五个孩子,最后一个是男孩。可是男孩女孩他倒全不在意。他对他的孩子们有一种天性方面的慈爱,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生下来他都喜欢,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厄休拉。不知怎么,他仿佛觉得他所以要开办这个夜校,似乎多少也和她有关。

  这所靠近一片紫杉树的房子现在终于和人类的重大活动联系在一起了。它因此具有了一种新的力量。

  对现在刚刚八岁的厄休拉来说,这一切都对她具有极大的魔力。她听到了大家的讲话,她看到教区的一个房间现在变成了木工作坊。教区的那间房子原是一个高大的用石头砌成像谷仓一样的宗教建筑,在那条过道的一边,离布兰文的那块菜地不远。它的古老和它长期无人使用的荒凉状态一直都对她产生一种吸引力。现在她看到人们正在做准备工作,她坐在菜园子旁边通往教堂的石头台阶的最上层,听着她父亲和那牧师讲着话,计划着如何安排工作。后来来了一位视察,一个非常奇怪的人,他呆在这里和她父亲整整谈了一晚上。一切都已经决定下来,有十二个男孩子报了名。这些事真让人激动。

  可是对厄休拉来说,她父亲干的任何事她都觉得无比美妙。不论他从伊尔克斯顿回来带来镇上的一些消息,或是他在一个晴和的傍晚拿着乐谱或者他的工具上教堂去,或者在星期天他穿上他白色的法衣,坐在风琴旁边用他的中音嗓子领着大家唱歌,或是他带着一帮男孩子在作坊里工作,他对她来说都永远是一种使她着迷的强大的诱惑力的中心。他在发布命令时那种轻快简练的声调总会使她浑身的血液为之震动,并对她有一种催眠作用。她似乎是一直奔跑在某种阴森和强有力的秘密的暗影之中,它使她着迷,使她如在五里云雾中,但是对这种秘密的存在她连想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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