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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你原本可以带我一块儿上那儿去的,”K说,“现在我想到你的房间里去,这样我吃的时候可以坐一会儿。”

  “我给你拿一张椅子来,”弗丽达说着就动身要走。“谢谢你,”K一面回答,一面把她拉了回来,“我不到你的房间里去,也不再需要什么椅子了。”弗丽达老大不情愿地让他的手抓住她的臂膀,低下了头,咬着嘴唇。“唔,他在那儿,”她说,“你还想要些什么吗?他这会儿正躺在我的床上,他在外面着了凉,这会儿正在打着哆嗦,他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说到底,这都是你的过错,假使你不赶跑这两个助手,不去追他们,咱们现在可能正舒舒服服地在学校坐着哩。就是你一个人破坏了咱们的幸福。如果杰里米亚还在跟咱们当差,你以为他敢把我带走吗?你完全不明白我们这儿的规矩。他要我,他折磨自己,他暗地里守着我,可这不过是一场儿戏罢了,就像一只饿狗跳来跳去,却不敢跳到桌子上去。他跟我的情形就是这样。

  我本来就跟他很接近,他是我童年的游伴——那时我们一起在城堡山的斜坡上玩耍,那真是一个美好的年代,你从来没有问起过我的过去,——可是只要杰里米亚还在当助手,他就有所约束,这一切就都不能起决定作用了,因为我知道我的本分是你的未婚妻。可是当时你赶走了那两个助手,而且还因此自吹自擂,好像你这样是为我做了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似的;唔,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真的。就阿瑟的情况来说,你的计划是实现了,但这也只是暂时的,他比较脆弱,他没有杰里米亚那种不折不挠的热情,此外,你那天晚上打了他一拳,几乎把他的身子都打垮了——这一拳也是对我的幸福的一个打击,——他上城堡去告状了,即使他马上回来,他也不会呆在这儿啦。

  可是杰里米亚却留了下来。在当差的时候,他只要稍稍看一下主人的脸色就感到害怕,可是一旦他不干这个差使了,他就什么也不害怕了。他跑到我那儿去,把我带走了;你抛弃了我,他,我的老朋友,来支配我,我可没法拒绝他。我并没有打开学校的大门。他打破了窗子,把我抱了出来。我们跑到这儿来,旅馆老板一向是尊敬他的,也没有谁比这个服务员更受顾客欢迎的了,所以,就让我们在这儿干上啦,他现在没有跟我在一起生活,但是我们住在一个房间里。”

  “尽管发生了这一切,”K说,“我并不后悔把这两个助手辞掉。假使事情真像你所说的那样,你的忠实也只是取决于这两个助手是否当仆人,那么,事情就此了结,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跟两头富生一起过婚后生活是不会有多大幸福的,因为只有鞭子才能管教他们。这样一来,我倒应该感激这家人家,因为他们在无意中却促成了咱们的分离。”两人都不响了,又开始并肩地来回踱着,虽然这一次谁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先举步的。弗丽达紧挨在他的身边,因为K没有再挽着她的臂膀,她似乎有点生气。

  “这样一来,似乎什么事情都安排好啦,”他接着说,“咱们也可以互相说一声再见了,这样你到你的杰里米亚那儿去,自从我在花园里把他撵跑以后,看来这次他一定是着了凉了,你也已经让他这样独自一个人呆得太久了,我就要到人去楼空的学校里去,也许因为没有了你,那儿已经没有我容身之地了,那我就得上他们愿意收留我的其他地方去。尽管如此,假使我还有些犹豫不决的话,那是因为我对你给我讲的话还有一些怀疑,而且我有充分的理由。我对杰里米亚的印象跟你不同。他在咱们这儿当差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你,我不相信他的这个职务能长期约束他对你不起歹念。

  但是现在他认为他已经解除了雇佣关系,情况也就不同了。请宽恕我,我不得不给自己作这样的解释:打从你不再是他主人的未婚妻以后,你在他的心目中就决不是过去那样叫人着迷的美人儿了。你是他童年的朋友——我只是在今晚短短的谈话中才知道,——可是照我看来,他根本不珍惜这类情意。我不懂得为什么在你的眼睛里,他居然好像是一个热情的人。在我看来,恰恰相反,他的心肠好像特别冷酷呢。他从格拉特那儿接受了一些关于我的指示,一些可能与我不利的指示,他便努力执行,竭诚效劳,我应该承认——这在你们这儿是并不少见的——指示之一就是他必须破坏咱们的关系;可能他用过好多种方法来完成他的使命,一种就是用他那淫邪的眼光来勾引你,另一种——在这方面他还得到老板娘的支持——就是捏造出一些事实来诽谤我对你不忠实;结果他的阴谋实现了,这也许是他忘不了的克拉姆的影子或者其他什么帮了他的忙。

  他失去了他的职务,这是事实,但可能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需要这样的职务了,于是他获得了劳动的果实,把你从学校的窗口里抱了出来,这样他的任务就完成了,现在他效劳的热情已经消失,他也许感到了厌倦,他宁愿跟阿瑟交换一下位置,阿瑟这会儿实在并不是在城堡告状,而是在接受表扬和新的任命,但是还得有人留在后面注意事态的进一步发展。他不得不留下来照看你,对他来说,这实在也是一个负担。至于对你的爱情,他可一丝儿也没有,他曾经坦率地向我承认过这一点;作为克拉姆的一个情妇,他当然是尊敬你的,而溜到你的卧室里去尝尝当个小克拉姆的滋味,他当然是快活的,但也仅此而已,在他看来,你现在已经算不上是什么了,他给你在这里找上一个位置,这不过是他的主要任务中的一个附属部分罢了;这样,为了不使你感到不安,他自己也留在这里,但这也只是暂时罢了,他一天没有得到城堡下一步的消息,他对你的这种冷冰冰的爱情也就一天不会完全消失。”

  “你竟这样诽谤他!”弗丽达说,她握紧了两个小拳头。“诽谤?”K说。“不,我不想诽谤他。可我也许是冤枉了他,这是很可能的。我所谈的关于他的这一切,并不是显露在表面大家都看得到的,而且也可能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可是诽谤呢?诽谤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与你对他的爱情作斗争,假使有这样的必要,假使诽谤是最适当的手段,那我会毫不犹豫地诽谤他。没有一个人能因此责备我,他所处的地位跟我比较起来,他占有很大的优势,我只能依靠我自己孤军奋战,所以,我即使稍稍诽谤他一下,也是可以容许的。这是一种比较无辜的,但作为最后一着,也是软弱无力的自卫手段。所以,把你的拳头放下来吧。”说着,K把弗丽达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弗丽达想把手缩回来,可是脸上露着笑容,并不十分认真地想那样做。

  “可是我用不着去诽谤他,”K说,“因为你并不爱他,你只是以为你在爱他,你应该感谢我把你从自己的错觉里摆脱出来。因为你只要想一想,假使任何人想把你从我的手里抢走,不能用暴力,只能用最周密的策划,那也只有通过这两个助手才办得到。从表面上看来,他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城堡派来的两个善良、幼稚、愉快和没有责任感的小伙子,还带来了一连串童年的回忆;所有这一切,当然好像是挺不错的,尤其当我是这一切的对立面的时候,我又总是为着一些别人不容易理解的事情奔走着,这些都叫你生气,你就把我扔到你所厌恶的那一伙人里面去了——你对我也就多少厌恶起来了,尽管我毫无过错。整个事件是恶毒而又非常聪明地利用了咱们两人关系中的缺点。人与人之间总是有隙可乘的,连咱们俩也是如此,咱们俩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自从咱们互相结识以后,我们各自的生活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咱们仍旧感到不安全,因为一切都太新奇了。

  我不是说我自己,我没有多大关系,事实上,从你的眼睛注视着我的那一刹那起,我的生活就大大地丰富了,一个人使自己习惯于财富并不太难。可是——别的且不说吧——你是我从克拉姆手里夺过来的,我不知道这到底有多大意义,可是我终究慢慢地对它有了一点模糊的观念,可是你却走上了迷途,你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才好,即使我准备随时帮助你,可我不能老是守在你的身边。而当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又给你的梦想或者什么更明显的东西迷住了,比方说吧,老板娘……总之,有些时候,你撂开了我,渴望着一些无法形容的迷迷糊糊的东西,可怜的孩子,在那样的时间里,任何一个差强人意的男人,只要能闯进你的幻想,你就会迷上了他,向假象屈服,这不过是一时的幻想,鬼魂呀,昔日的回忆呀,往事和不知道哪一年的陈年旧账呀,一度经历过的生活呀——这就是你今天的现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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