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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这是一个错误,弗丽达,要是处理恰当,那不过是在咱们最后和解之前的一些最后的,恰切地看来,也是不足挂齿的困难。请你清醒过来吧,振作起来吧;即使你以为这两个助手是克拉姆派来的——这根本不是事实,他们是格拉特派来的,——即使他们靠着这种幻象把你完全给迷住了,使你在他们那些卑劣的花招和下流的行径中以为看出了克拉姆的影子,这就好像一个人以为在粪堆里看见了自己失去的一块宝石一样,而实际上即使粪堆里有宝石,他也没法找到——同样,他们不过是跟那些在马棚里的侍从一样的蠢货罢了,不过他们还没有那些侍从健康,吹上一点冷风就要闹病,就得躺在床上,可我必须说,他们倒是能像狡猾的侍从那样用鼻音哼哼唧唧的说话。”

  弗丽达已经把头靠在K的肩上了,他们互相搂抱着,默默地踱来踱去。“假使当初,咱们只要……”停了一会儿,弗丽达悠悠地、静静地、几乎是平心静气地说道,仿佛她知道她只有这么一段很短的时间能这样安静地靠在K的肩膀上了,因此她要充分地享受一下似的,“假使那天晚上,咱们只要马上逃到一个什么地方去,咱们现在就平静无事了,就永远在一起了,你的手也就永远在我的旁边,可以让我握着了;啊,我是多么需要你陪着我,自从我认识了你,没有你跟我作伴,我就感到像迷了路一样,相信我,我惟一的梦想就是要跟你在一起,只有这一个梦想,再也没有别的了。”

  这时,有人从旁边的那条走廊里在喊叫,那是杰里米亚,他正站在最低一级的台阶上,他只穿了一件衬衫,但是身上裹了一条弗丽达的围巾。他站在那儿,头发披散着,稀稀拉拉的胡子又长又软,好像给水浸湿了似的,他的眼睛痛苦地恳求着,同时又充满了谴责的神情,他那憔悴的双颊涨得通红,然而又显得松弛无力,他赤裸着大腿,冷得直打哆嗦,连围巾的流苏也在颤动着,他像一个从医院里偷偷地溜出来的病人,那副模样只能给人一个想法,那就是重新让他睡到床上去。事实上,这就是他在弗丽达身上产生的效果,她挣脱了K的搂抱,立刻就跑到杰里米亚的身边。她挨着他,亲热地给他裹紧围巾,急着想强迫他回到房间里去,这一切,似乎给了他新的力量,他似乎这会儿才认出K来,“啊,土地测量员!”他说,一面拍着弗丽达的面颊,请她别见怪,因为她不想再让他说下去。

  “原谅我打断了你们的谈话。可是我身子不舒服,这』总是我的理由吧。我觉得我在发烧,我必须喝一点茶,出一身汗才行。我还想起校园里该死的栏杆,当时,我已经冷彻骨髓了,可是后来又奔波了一夜。一个人为了一些毫无价值的事情竟牺牲了自己的健康,可当时还根本不知道呢。可是你,土地测量员,别让我打扰你啦,跟我们一起到房间里来吧,探望一下我的病情吧,同时,给弗丽达讲完你还要跟她讲的话。两个在一起相处惯了的人,最后告别的时候,自然都会有一大堆话要说的,一个躺在床上等着喝茶的第三者,是不会懂得这些话的。千万请你进来吧,我会一声不响,决不打扰你们。”

  “够啦,够啦!”弗丽达拉着他的手臂说。“他在发烧,他不知道自己讲的是什么话。可是你,K,你可千万别到这儿来,我请求你别来。这是我的房间,也是杰里米亚的房间,或者不如说是我的房间,是我一个人的房间,我禁止你跟我们一起进来。你总是虐待我;啊,K,你为什么老是折磨我?我决不,决不会回到你那儿去,我一想起我还有可能回到你那儿去,我就会发抖。回到你那些姑娘那儿去吧;人家告诉我,她们只穿着一件衬衣对着火炉坐在你的身边,有谁来叫你回去的时候,她们就向他啐唾沫。既然那个地方吸引你,你在她们那儿准是感到挺自在的。我一直劝你别上那儿去,可是没有用,但我还是一个劲儿劝阻你;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你自由啦。在你的面前有着一个美好的生活,因为以前那一种生活,你也许还得跟助手们争吵,可是现在这另一种生活,不论哪儿都不会有人抱怨你了。因为这是天赐良缘呀。别否认啦,我知道什么事情你都会辩驳,可是到头来什么也没有驳倒。杰里米亚,你想想看,他有什么事情没有辩驳过吗!”

  他们彼此会心地微笑着点头。“可是,”弗丽达接下去说,“即使什么事情都给你驳倒了,那又会得到什么呢,跟我又有什么相干呢?在她们家发生的事情完全是她们的事情,也是他的事情,可不是我的事情。我的事情是看护你,直到你重新恢复健康,像过去那样健康,像K还没有为了我的缘故而折磨你的时候那样。”

  “那么,你不准备进来了吗,土地测量员?”杰里米亚问道,可是,这时弗丽达拼命把他拉走了,她再也不回转身来望K一眼了。台阶下面有一扇小门,比走廊里的那些门还要矮——不仅杰里米亚,甚至弗丽达也得弯着身子进去——里面似乎又亮又暖和,听得见里面说了几句轻轻的细语声,大概是她在爱恋地哄着杰里米亚上床去,接着房门就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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