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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第18章

  这样,正当K在漫无目的地四面张望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弗丽达在走廊的拐角处出现了;她显出根本不认识他的样子,只是毫无表情地望着他;她手里正捧着一盘空碟子。他便对侍从说——可是不管你对他说什么,他都不在意,你越跟他说话,他似乎越是心不在焉——他一会儿就回来,接着就往弗而达那儿跑去。他跑到她的身边,就一把搂住了她的肩膀,好像他重新夺回了他的财产似的,又盯住了她的眼睛问了她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可是她那种直僵僵的态度,似乎丝毫没有软化下来,她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便把盘子里的碟子重新摆整齐,一面说:“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呢?回到别的姑娘那儿去吧……啊,你知道我指的是谁,我看得出你还刚从她们那儿来呢。”K立刻改变战术,决不能这么突如其来地给她解释,并目。不应该从这最棘手的一点,对自己最不利的一点开始。“我还以为你在酒吧间里呢,”他说。

  弗丽达惊愕地望着他,接着用她那只空着的手温柔地摸着他的额角和脸颊,好像她已经忘记了他的脸是什么样子,现在想重新把它记起来似的,甚至在她的眼睛里也带有人们在痛苦地回忆往事的那种隐秘的神色。“我已经重新派到酒吧间去工作了,”最后她慢悠悠地说道,可是在这句话的下面,她似乎在跟K谈着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这儿的工作可不是我干的,这种工作谁都能干;谁会铺床叠被,而且看起来性子和顺,客人向她献殷勤她不介意,实际上正喜欢这一套,那谁就能当侍女。可是酒吧间的工作就完全不同了。我是直接派回到酒吧间去的,虽说我没有做出多大的成绩来,可是,当然,有人给我说了好话。旅馆老板很高兴,既然有人给我说好话,他给我恢复工作就容易啦。结果实际上也是他们逼着我接受这个职务的;你要是仔细想一想酒吧间会使我想起什么,你就会懂得这一点。最后我决定接受了下来。我在这儿帮忙只是临时性的。佩披恳求我们不要让她马上离开酒吧间,免得她难为情,既然她什么事都情愿干,而且非常卖力,所以我们给她二十四小时的延期。”

  “这一切都安排得很好,”K说,“但是为了我的缘故,你已经一度离开了酒吧间,现在咱们不久就要结婚了,你怎么还要回到酒吧间去呢?”

  “谈不上结婚这回事啦,”弗而达说。“因为我对你不忠实吗?”K问道。弗丽达点了点头。“啊,你瞧,弗丽达,”K说,“咱们已经多次谈起这种所谓不忠实了,结果每次总是你不得不承认你的怀疑是不公正的。从那以来,就我这方面来说,没有丝毫改变,我所做的事情都跟当初一样清白,而阻一定永远这样。所以,一定是你变了心了,受了陌生人的撺掇或是什么的了。不论怎么样,你冤屈了我,你且听一听我和那两个姑娘是怎样的吧。那个姑娘,黑黑的一个——我这样不厌其详地为自己辩护实在有点害臊,可是我给你逼得没有办法了,——唔,那个黑炭,我可能正同你一样讨厌她;我总是尽可能地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她倒也毫不在意,没有人比她更爱孤独了。”

  “是呀,”弗丽达喊道,这句话似乎是违背了她的本意滑出来的,K看到她的注意力已经分散了,心里很高兴,她说的并不是真心要说的话,“是呀,你把她看做是个爱孤独的人,你把其中最无耻的一个说成是个爱孤独的人,这固然教人没法相信,可你说的倒是真心话,不是在骗人,这我知道。桥头客栈的老板娘有一次跟我谈起你,她说:’尽管我受不了他,可是我又不能把他孤零零一个人撂在一边不管,就像一个人看到一个小孩还不会走路就想跑远路,你就非阻止他不可。‘”

  “这回你就听一听她的劝告吧,”K微笑着说,“可是那个姑娘——不管她是爱孤独还是最无耻的,——我不愿意再听人提起她了。”

  “可你为什么要说她是爱孤独的呢?”弗丽达固执地问道——K认为她对这一点表示关心倒是好迹象,——“这是你在她身上发现的还是从别人身上联想到的呢?”

  “两者都不是,”K说,“我是出于感激,才说她爱孤独,因为她这样就使我可以随便不理睬她了,因为哪怕她只要跟我讲上一两句话,我就不愿意再上她们那儿去了,这样,对我就会是一个很大的损失,因为你知道,为了咱们两人的前途,我是非上她们那儿去不可的。而且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不得不跟另外那个姑娘讲话,我得承认,我尊敬这个姑娘,因为她能干,谨慎,而且毫不自私,但是决不能说她是引诱人。”

  “可是侍从们却跟你的看法不同,”弗丽达说。“在这一点上以及其他许多问题上,我跟他们都有不同的看法,”K说。“难道你要根据那些侍从的趣味来推断我是不忠实的吗?”弗丽达一声不响,憋得K把她手里的盘子拿过来放在地板上,挽着她的臂膀,在走廊的角落里缓步地踱来踱去。“你不懂得什么叫忠实,”她说,他跟她挨得这样近,使她有点处于守势的地位了,“你跟这个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并不是最关紧要的一点;你上她们家去,而且衣服上沾着她们厨房里的气味回来,这个事实的本身,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不能忍受的屈辱。再说,当时你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奔出了学校。而且还跟她们在一块儿呆了半个晚上。等到我派人来找你的时候,你又让这两个姑娘否认你在那儿,特别是那位非常爱孤独的姑娘否认得最坚决。你还从另一条秘密的通道溜出来,也许正是为了保护姑娘们的好名声吧,这两位姑娘的好名声。得啦,咱们别再说这些啦。”

  “对,咱们不谈这个了,”K说,“谈谈别的事情吧,弗而达。再说,关于这件事也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知道为什么我非上她们那儿去不可的道理。这对我来说可不是轻松的事情,但我到底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现在的情况已经是够受的了,你不应该把它搞得使我更难对付呀。今天晚上我只不过想上那儿去问一声,看看巴纳巴斯到底回来了没有,因为他有一件重要的消息,早该给我捎来的。他没有来,但是他一定会马上来的,她们这样向我保证,似乎也很可能是这样。我不愿意让他回头来找我,免得他在你跟前露了脸,侮辱了你。

  几个钟头过去了,不幸得很,他没有来。可是另外一个人,我厌恶的一个人倒来了,我不想让他来监视自己,所以,我才从隔壁花园里走出来,可我也不愿意躲着他,我到了街上就光明正大地朝他那儿走去,我承认,当时手里还拿了一根挺称手的藤条呢。这就是全部事实经过,因此,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至于说别的事情,那么可说的还有的是呢。那两个助手怎么样啦?提起他们的名字,正如你听到提起那家人的名字那样,就教我作呕。拿你跟他们的关系同我跟那家人的关系比一比吧。我理解你对巴纳巴斯这一家人所抱的反感,并且我对此也有同感。我只是为了自己的事务才跑去看他们的,有时候,我好像几乎是在虐待他们,剥削他们。

  可是你跟这两个助手!你从来没有否认过他们在折磨你,你承认你被他们迷住了。我没有为这件事跟你生气,我当时看得出那些力量正在发挥作用,这不是你所能匹敌的,可是在我看到你至少是在抵抗那种力量的时候,我很高兴,我也帮着你保护自己,可是,就因为我离开了几个小时,相信了你的坚贞不渝,我承认,我也相信了自己这种想法:以为房子已经安全地锁上了,助手们也终于给撵走了——恐怕我还是把他们估计得过低了,——就因为我离开了不过几个小时,这个杰里米亚——你仔细看一看,他是一个年老体弱的家伙了,——居然胆大妄为地爬上窗子;就因为这一点,弗丽达,我就得失去你,就得听你讲这种问候的话:’现在谈不上结婚这回事啦。‘难道应该责怪别人的不正是我吗?可是我并不责怪谁,也不曾责怪过谁。”

  说到这里,K觉得似乎应该再稍稍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于是央求她去给他拿一些吃的东西来,因为从中午到现在,他还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呢。这个要求显然使弗而达感到宽慰,她点了点头,便跑去拿吃的东西了,K猜测厨房就在走廊不远的地方,但是她还往左边走下了几步阶梯。一会儿她拿来一碟肉片和一瓶酒,这明明是一些残酒余肴,吃剩的肉片是匆匆忙忙重新装在碟子里的,免得给人看出来。可是香肠的皮却忽略了,那瓶酒也只剩下四分之一了。但是K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你刚才是在厨房里吗?”他问道。“不,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她说。“在那下边我有一间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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