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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这两个事物被这样奇妙地拼搭在一起,使人联想起那头误入瓷器店的公牛①;董贝先生十分认真地听着;他发表意见说,大自然无疑是个很值得尊敬的创造。

  “我所需要的,”斯丘顿夫人捏着她干瘪的喉咙,慢声慢气地说道,“就是心。”她所说的这一点在某种意义上是可怕地正确的②,虽然这并不是她所想要表达的意思,“我所需要的是坦率、信任、少些客套和让心灵自由奔放。我们是多么可怕地虚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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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闯进瓷器店的公牛(abullinachinashop):英国成语,通常用来形容鲁莽闯祸的人。
  ②指她的心脏已经哀老,需要换颗新的了。


  我们的确是这样。

  “总之,”斯丘顿夫人说道,“我到处都需要自然。那会是多么可爱啊。”

  “大自然现在邀请我们上别处去了,妈妈,如果你同意的话,”年轻的女士歪着美丽的嘴唇,说道。脸无血色的童仆一直站在椅子背后观察着这一伙人,这时听到这个暗示以后,就在椅子后面消失不见了,仿佛土地已经把他吞下去似的。

  “等一会儿,威瑟斯,”当椅子开始移动的时候,斯丘顿夫人无精打采而又端庄威严地向童仆呼喊道;她在往昔的日子里就是用这样的神态呼喊戴着假发、拿着菜花的花束、穿着长统丝袜的车夫的。“你待在哪里,可恶的人?”

  少校和他的朋友董贝住在皇家旅馆。

  “如果你已经改邪归正的话,你可以在任何一个晚上来看我们,”斯丘顿夫人吐字不清地说道,“如果董贝先生肯大驾光临的话,那么我们将感到不胜荣幸。威瑟斯,走吧!”

  少校又一次把她那模仿克利奥佩特拉的姿态,故意漫不经心地搁在轮椅横边上的指尖紧紧压在他的发青的嘴唇上;董贝先生则向她们鞠躬。年老的夫人对他们两人和蔼可亲地微笑了一下,少女似地挥了挥手,作为回礼;年轻的女士则按照通常的礼貌,极为轻轻地点了点头。

  母亲那皱巴巴的脸孔,上面敷盖着一层饰颜片①的颜色,在阳光下比没有任何颜色显得更加枯槁和丑陋;女儿则身材优美,举止高雅;少校和董贝向那位母亲的脸孔与那位女儿高傲而美丽的容貌看了最后一眼之后,都情不自禁地希望目送着她们离开,所以两人都在同一个瞬间转回了身子,童仆身子几乎和他自己的影子一样倾斜,正像一个缓慢的破城槌②一样,辛辛苦苦地推着椅子上坡;克利奥佩特拉的软帽丝毫不差地在原先的部位上摆动;那位美人独自一人稍稍走在前面,在她从头到脚的整个优雅的身形中,跟原先一样,表露出完全目空一切事物和一切人们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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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饰颜片:17、18世纪时,欧洲妇女贴在脸上增加美观的小绸片。
  ②破城槌:古代攻打城门,向城门猛烈敲打的槌子。


  “这是我要跟您说的,先生,”当他们重新散步的时候,少校说道,“如果乔·白格斯托克比现在年轻一些,除了那个女人,世界上没有别的女人他最愿意娶来当白格斯托克夫人的了。确实是这样,先生!”少校说,“她是绝色佳人啊。”

  “您是指女儿吗?”董贝先生问道。

  “难道乔·白是个萝卜吗,董贝,他竟会指母亲?”少校说。

  “您刚才恭维母亲啊,”董贝先生说道。

  “那是旧日的情焰啦,先生,”白格斯托克少校吃吃地笑道,“非常非常旧的了。我迎合她。”

  “我觉得她完全是上流社会中有很好教养的人。”董贝先生说。

  “上流社会中有很好教养的人,先生!”少校突然停下来,凝视着他的旅伴的脸孔,说道,“尊贵的斯丘顿夫人,先生,是已故的那位菲尼克斯勋爵的妹妹,现在那位菲尼克斯勋爵的姑妈。这个家庭并不富有——事实上他们是穷的——,她依靠从丈夫那里继承下来的一点财产过活。但是如果您要提到门第的话,先生!”少校挥了挥手杖,继续往前走,觉得毫无办法解释如果您要提到那一点的话,您将会怎么样。

  “我注意到,”董贝先生在短暂的沉默后说道,“您称那位女儿为格兰杰夫人。”

  “伊迪丝·斯丘顿,先生,”少校回答道,又突然停下来,用手杖在地上戳了个小坑来代表她,“十八岁的时候嫁给我们部队的格兰杰;”少校又戳了一个小坑来代表他。“格兰杰,先生,”少校用手杖敲敲第二个想象中的画像,富于表情地摇晃着脑袋,说道,“是我们部队的上校,一位非常非常英俊的家伙,先生,四十一岁。在结婚的第二年,先生,他死了。”少校用手杖向代表已故的格兰杰的身体戳下去,戳下去,然后把手杖挂在肩膀上,继续向前走。

  “这是多久的事了?”董贝先生又踌躇了一会儿以后问道。

  “伊迪丝·格兰杰,先生,”少校闭上一只眼睛,头歪到一侧,把手杖递到左手,右手抚平衬衫的褶边,回答道,“现在还不到三十岁。他妈的,先生,”少校说道,一边又把手杖挂到肩膀上,重新向前走,“她是举世无双的女人!”

  “有孩子吗?”董贝先生不久问道。

  “有,先生,”少校说,“有一个男孩。”

  董贝先生的眼睛凝视着地面,脸上罩上了一层阴影。

  “他淹死了,先生,”少校继续说道,“那时他四、五岁。”

  “真的吗?”董贝先生抬起头来问道。

  “由于小船翻了的缘故,他的保姆本来不应该把他放到小船上去的,”少校说道,“这就是他的历史。伊迪丝·格兰杰依然还是伊迪丝·格兰杰;但是如果坚强不屈的老乔埃·白·年轻一些,有钱一些的话。先生,那么这位不朽的尤物就该姓白格斯托克了。”

  少校说这些话的时候,肩膀和脸颊一起一伏地颤动着,同时放声大笑着,比先前更像是个吃喝过度的梅菲斯托菲尔斯。

  “您是说如果那位女士不反对的话,我想,”董贝先生冷冰冰地说道。

  “天哪,先生,”少校说道,“白格斯托克家族的人是不考虑这一类障碍的。不过,这倒也确实不错,伊迪丝要不是因为高傲,本该结过二十次婚了,先生,就因为高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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