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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从董贝先生脸上的表情看来,他并不因为这个原因对她产生坏的想法。

  “这毕竟是个伟大的品质,”少校说道,“我敢向天主发誓,这是个高贵的品质!董贝!您本人也是高傲的,您的朋友老乔由于这个缘故而尊敬您,先生。”

  少校似乎是由于形势所迫,也是由于他们谈话不可抗拒的趋势,对他的旅伴的性格说出了这番颂辞,然后就结束了这个话题,改为泛泛地谈论那些出色的女人与漂亮的人儿怎样对他钟情和宠爱的事情。

  隔一天以后,董贝先生和少校在矿泉饮水处遇见了斯丘顿夫人和她的女儿;第二天,他们又在他们第一次遇见她们的地方的附近遇见了她们。这样遇见她们三、四次之后,老熟人之间的礼貌要求少校该在一个晚上去看看她们。董贝先生最初并不打算拜访,但当少校表明他的意向后,他说他将高兴陪他去。因此少校在晚饭前吩咐本地人前去她们那里转达他和董贝先生的问候,并告诉她们,如果没有别人在那里的话,他们当天晚上将荣幸地前去拜访她们两位女士。本地人带回来一张很小的散发出大量香水气味的便条,那是尊贵的斯丘顿夫人写给白格斯托克少校的,作为对带去的口信的回答。便条上写着:“你是头坏透了的熊。我真不想饶恕你。但是如果你现在已经走上正路,确实很好的话,”她在这下面划上了横线,“那么你可以来。请代我(连同伊迪丝)向董贝先生致意。”

  斯丘顿夫人和她的女儿格兰杰夫人在莱明顿期间居住在很时髦、很昂贵,但面积和设备却相当有限的寓所中;因此,当斯丘顿夫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脚得搁到窗子上,她的头得搁到壁炉上;斯丘顿夫人的女仆挤住在会客室中的一个极小的壁橱里;为了不露出它里面的全部东西,她得像一条美丽的蛇一样,扭进门里去,并从门里扭出来。童仆威瑟斯不是睡在这个屋子里,而是睡在邻近牛奶店的屋顶下;这位年轻的西西弗斯的石头①—轮椅在同一个牛奶店的棚屋里过夜;这家店铺的鸡鸭在棚屋里下蛋,它们栖息在一辆破旧的二轮驴车上;显然,它们相信这车子是生长在那里的一种树木。

  董贝先生和少校看到斯丘顿夫人穿着很轻薄的衣衫,采取克利奥佩特拉的姿态,坐在一张沙发的软垫中间,当然并不像莎士比亚笔下那年龄不能使她衰老的克利奥佩特拉②。他们走上楼的时候,曾听到竖琴的声音,但当通报他们来到的时候,琴声停止了,伊迪丝比先前更美丽更傲慢地站在琴边。这位女士的美貌有一个特点,就是不用她本人帮助,而且违反她本人的意愿,就自我宣扬出来,自我肯定下来。她知道她是美丽的,不可能不是这样,但她似乎高傲地公然反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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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西西弗斯(Sisyphus):希腊神话中的科林斯王,因生时作恶多端,得罪了神,死后堕入地狱,被罚推石上山,但石到山顶的时候就要倒滚下来,永远如此,使他劳苦不已。
  ②见莎士比亚所著戏剧《安东尼与克利奥佩特拉》第二幕第二场:
  爱诺巴勃斯:“不,他决不会丢弃她,年龄不能使她衰老,习惯也腐蚀不了她的变化无穷的伎俩。别的女人使人日久生厌,她却越是给人满足,越是使人饥渴;……”


  究竟是她不重视她那只能引起对她爱慕(这种爱慕对她是毫无价值的)的魅力呢,还是她有意这样对待她的魅力,使那些爱慕者感到这种魅力更为宝贵呢,那些把这种魅力看得很宝贵的人们很少停下来想一想。

  “格兰杰夫人,”董贝先生向她走近一步,说道,“我希望,我们不是使您停止弹琴的原因吧?”

  “·你·们?哦,不!”

  “那么你为什么不继续弹下去呢,我最亲爱的伊迪丝?”克利奥佩特拉问道。

  “我弹不弹——都随我自己喜欢。”

  她讲这些话时态度非常冷淡;这种冷淡与感觉迟钝或麻木不仁截然不同,因为它是由于高傲的原因而有意显露出来的;这时她用手带过琴弦,走到房间的另一端去;她那漫不经心的神态把她的冷淡衬托得更为突出。

  “您知道吗,董贝先生,”衰弱无力的母亲玩弄着一块手提的遮光板,说道,“我最亲爱的伊迪丝偶尔跟我的意见实际上几乎是不一致的——”

  “不是偶尔吧,我们不是时常不一致吗,妈妈?”伊迪丝说道。

  “啊,不,我亲爱的宝贝!别那么说,那会使我很伤心的,”她的母亲回答道,一边想用遮光板轻轻拍打她,伊迪丝却没有挨近去让她拍打,“在一些小事情上,在待人接物的态度方面必须遵守的严格的陈规旧俗上,我的伊迪丝是经常跟我意见不一致的,是不是?为什么我们不能更自然些呢?阿,我的天!既然在我们的心灵中灌输进了这些急切的希望、洋溢的热情、激动的感情,而它们又是多么十分可爱,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更自然一些呢?”

  董贝先生说,她的话说得很对,很对。

  “我想,如果我们设法去做,我们就能够更自然一些。”斯丘顿夫人说道。

  “绝对不行,夫人,”少校说道,“那样做我们受不了。除非这世界上满都是乔·白——坚强不屈、直肠直肚的老乔,夫人,满都是清淡的带卵的熏鲱鱼,先生——否则我们就受不了,万万不能那样!”

  “你这没礼貌的异教徒!”斯丘顿夫人说道,“别吱声!”

  “克利奥佩特拉命令,安东尼·白格斯托克服从。①”少校送了一个飞吻,问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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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少校在这里把自己比作马克·安东尼。马克·安东尼(MarkAntony,公元前82A81—30年),是古代罗马卓越的军事与政治预袖,凯撒的亲密同僚。公元前43年,他主管东方各行省,召见埃及女王克利奥佩特拉,成为她的情夫,公元前40年,他回到意大利,与渥大维签订一顶协定,并与渥大维的妹妹结婚;但不出三年,他便与渥大维势不两立,一再去东方与克利奥佩特拉幽会,在与渥大维妹妹离婚后,终于与克利奥佩特拉结为夫妻,并因此成为全体罗马人诛讨的对象。

  “这是个麻木不仁的人,”斯丘顿夫人说道,一边狠狠地举起遮光板,把少校挡在外面,“他没有任何同情心;如果没有同情心的话,我们还能生活吗?还有什么别的能像它这么极为可爱的呢?如果没有这道阳光照耀到我们这冰冷冰冷的土地上的话,那么我们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种寒冷呢?”斯丘顿夫人说,一边整整她的花边领布,得意扬扬地从手腕往上看,观察着她露在衣服外面的枯瘦的胳膊所发挥的作用,“一句话,冷淡无情的人!”她又从遮光板旁边向少校看了一眼,“我想使我的世界全都是心;信仰又是这么非常可爱,因此我不容许你去搅乱它,你听见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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