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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天,他又摆出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戏言道:

  “‘我也知道您眼下是无暇他顾;但总会有轮到咱头上的日子:我可是卸掉了家累的大闲人呀!’

  “克鲁瓦佐出场总是穿着漂亮的内衣,一身浅蓝色礼服,一件棱纹塔夫绸面背心,一条黑长裤,一双厚底皮鞋——上面系着黑丝带,走起路来象一般神甫那样格登作响。他手里老是捧着那顶价值十四法郎的丝质礼帽。

  “就在赛里泽拜访马克西姆之后的数天,他对那位少妇嘀咕道:‘我老啦,又没儿没女的。那些近亲远戚都很讨人厌,统统都是庄稼汉,种田耕地的命!要知道,我从老家出走时身上只有六法郎,我可是在这儿发家的呀。但我并没有目中无人……,一位漂亮女人跟我正好门当户对、相得益彰么。当一阵子克鲁瓦佐夫人,不是胜过替某伯爵帮一年佣么?……您迟早会给人家甩掉的,那时您就会想到我,想到您这个忠仆。……,我的好美人儿呀!’

  “这一切都是悄悄儿进行的。温情脉脉的奉承话儿都在暗地里诉说。世上还无人知晓:这位整齐清洁的小老头儿爱上了安东尼亚;他在书屋里十分注意行为检点,即使有情敌也觅不出什么破绽儿来。整整两个月里,克鲁瓦佐对已退休的海关主任怀着一腔戒意。但到第三个月的中旬,他服服帖帖地承认:这一团疑云实在是无端而起的。克鲁瓦佐同他一起走出书屋,两人肩并肩地走到街头;然后他一把抓住前海关主任的旧臂章,搭讪道:‘先生,今天天气真好哇!’

  “那退休职员却应道:‘先生,奥斯特利茨战役①那天也是这种好天气咧!那回可有咱一份儿……,我还挂了花哩。由于在那难忘的一日有超群拔俗的表现,我才荣获这枚十字勋章的……’

  ①奥斯特利茨战役,法国历史上著名的战役,发生于一八〇五年十二月二日,是日天气晴朗。拿破仑大破俄奥联军,战果辉煌。

  “于是两人天南海北地话起家常来:从车轱辘儿扯到战役的展开,又从女人论及马车的车身……,在两尊帝政时代的遗老之间竟建立起了友谊。矮子克鲁瓦佐因为是拿破仑姐妹的故旧,便对帝政时代一往情深。他当年做她们的车架工,开出的高价账单常叫她们头痛。惟其如此,他更以皇家亲随自居。

  “马克西姆听安东尼亚说,那可爱的老头儿(这是姑妈对他的称呼)自有其盘算,便越发想端详一下这人物。

  “那天赛里泽上门寻衅也有它的作用,便是唤起这位‘黄手套帮’的巨头仔细琢磨自己棋盘上的一子一卒,以便更能把握全局。而只要提及这可爱的老头,他耳际便响起嗡嗡的一阵不祥之鸣。

  “书屋的第二进客厅灯火晦暗,四壁置放着一排排书架。某夜,马克西姆来到这里。透过两幅绿窗帘之间的一线缝隙,他将书屋里的七、八位常客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他目光一扫,一眼便看穿那矮子车架工的心思。他估摸了一下他那欲火的热度,满心欢喜地认定:等他自己吟风弄月的兴头儿一过,只消安东尼亚启动朱唇,她便会赢得如花似锦的前程。

  “‘还有那一位,’他指指戴着荣誉团勋章绶带、仪表堂堂的那位胖老头儿问。‘他是谁啊?’

  “‘是一位退休的海关主任。’

  “‘他那副架势,倒叫人不大放心呢!’马克西姆一边观赏着德尼萨尔的穿戴,一边议论道。

  “倒也是:这位退伍军人的腰身笔挺,俨然如一座耸立的钟楼。他的头部尤为引人注目:头发上扑满了香粉,发蜡抹得油光闪闪,有些象假面舞会上的四轮马车领骑的骑手。这发式好比一顶软毡帽,帽下露出一张长方脸,形容已近老迈,官僚和武将的习气兼而有之,神态极其倨傲,很象《宪政报》刊载的漫画人物。这位退休官员,以年龄、以滥施的香粉、以渐呈弯曲的脊梁等等看来,都不能不戴眼镜读书看报。然而他却挺着那令人敬畏的将军肚,满怀蓄养情妇的老翁所特有的自豪;他的耳朵上还佩着金环,使人想起通俗笑剧剧院的常客蒙柯奈老将军。德尼萨尔独爱宝蓝色,那肥大的长裤和旧礼服,都一律用蓝呢料子裁就。

  “‘这老头儿从什么时候开始光顾的?’马克西姆看着那副眼镜便心生疑窦,于是脱口问道。

  “‘哦!那可是打开张头一天就来啦,眼看就有两个月啦……,’安东尼亚回答说。

  “马克西姆暗自寻思:

  “‘也罢,赛里泽找上门来不过是一个月以前的事。’

  “然后又悄悄对安东尼亚耳语道:

  “‘……想办法叫他开开口,我要辨一辨他的话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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