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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匈牙利大地上行进(3)


  “亲爱的妻子:

  当你读到我这封信时,我已经在火车上坐了好几天了,因为我们正开往前线。我并不感到多么高兴。因为在火车上我整天闲散无聊。我也干不出什么名堂来,因为我们军官食堂无饭可做,饭菜从站上领来。我本乐意给军官们在路上烧顿牛肉吃,可我不走运。也许要到了加里西亚我们才有可能焖点鹅肉,真正的加里西亚焖鹅加麦粒粥或米饭。相信我吧,亲爱的海莱卡,我的确是想方设法要减轻我们军官大人们的忧虑和困难的。我从团里调到先遣营,这是我最热切的愿望,哪怕是再简陋,也想把前线的军官食堂办得象个样子。亲爱的海莱卡,你记得,我入伍时你不是祝我碰上些好长官吗?你的愿望全实现了。我不但没有半个不字可说,相反地长官们都成了我的朋友,都象我的父兄一样对待我,我将尽快将我们战地邮箱番号告诉你……”

  这封信是被当时的环境逼出来的:走阴巫师伙夫给施雷德上校把醋洒了个精光,上校至今没跟他算账。在先遣营军官们的告别晚宴上,上校那份饭偏偏又缺少一份卷炸小牛腰,于是施雷德上校就打发约赖达同先遣营一道上前线,而把团部军官食堂交给一个倒楣的盲人学校教师克拉罗夫去办。

  伙夫约赖达把他写的信又浏览了一遍。他觉得信中很有些外交辞令,这是为了在前线还能混得过去,因为不管怎么说,即使是在前线当伙夫,相比之下毕竟是个美差。

  尽管他在入伍前身为巫术杂志的编辑与老板,写过劝人不要怕死,关于灵魂转世的大块文章,实际上他也是怕死的。

  现在他走到帅克和万尼克跟前观看他们的牌技。此时此刻,这两位牌客正打得带劲,连上下尊卑的官纪也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们已经不是两人,加上霍托翁斯基,是三人在玩了。

  传令兵帅克把军需上士万尼克臭骂了一顿:“我真奇怪你的牌怎么打得这样蠢。你明明知道他说了要不起,而我又根本没方块,你不打八,而象个大笨蛋似地把个梅花杰克打出去,这样的饭桶还能赢牌?”

  “我输掉一张牌你就来嚷嚷,”军需上士回敬他。“你自己打牌也象个白痴,我也连一张方块都没有,只好用一张小牌换一张方块八进来嘛。我的牌虽大,但都是清一色的梅花。唉,你这个二百五!”

  “那你该打大牌啊,傻瓜!”帅克微笑着说。“这就好比有一回在瓦尔舍的饭馆那儿也出过这么一件事。一个傻瓜手里也有王牌,可他没打,老出小牌,人家还是要不起。可你知道他的牌有多好啊?四种牌的大家伙全在他手里,就跟你现在一样。你要是一下亮牌,我只能干瞪眼,别人也跟我一样没辙儿,我们得输老鼻子啦!我实在忍不住说了:‘赫洛德先生你亮牌吧,别折腾啦!可他对着我大发雷霆,说他爱怎么打就怎么打,要我别多嘴,说他还是个搞高等教育的人。可他这次吃亏不小。老板是我们的熟人,女招待跟我们的关系就更亲了。于是我们对那些来查夜的巡逻兵解释了一通,说这儿一切正常,说首先是他的不对,因为在店子门口踩了一块薄冰摔破了鼻子,就大喊大叫惊动巡逻队,影响了夜里的安宁。尽管他玩牌弄假,后来被我们发现了,可我们连碰都没碰他一下,他便没命地往外跑,结果摔成这样,活该。老板和女招待都为我们作了证,说我们对他的确很讲交情。这位老兄也活该,只要了一杯啤酒和矿泉水,便从晚上七点一直坐到半夜。因为是个大学教授就摆出一副臭架子,对打扑克一窍不通。现在谁出牌?”

  “我们现在来玩‘补进,(一种扑克玩法。)吧!”走阴巫师伙夫提议说,“一次赌六个或两哈莱什(捷克辅币,百分之一个克朗。)。”

  “那还不如给我们讲讲灵魂转世哩,”军需上士万尼克说,“就象那次你打破了鼻子,给营房小卖部的女招待讲的那样。”

  “灵魂转世的事儿我也听说过,”帅克说。“好些年前我也下过决心要学点文化,免得落在别人后面,我就跑到布拉格工业协会(实为”捷克工业振兴会“,是最早的工会组织之一,类似工人读书室。图书馆性质。)的阅览室去自学。可是因为我穿得太破,屁股上有个窟窿,就没法去学文化,他们不让我进去,怀疑我是去偷大衣的,把我撵了出来,我换了一身节日服装,进了博物馆的图书室。我跟我的一位朋友在那儿借了一本专谈灵魂转世的书。我在那本书上读到:有一个印度皇帝,死后变成一头猪,人家把这头猪宰啦,它又变成一只猴子,由猴子又变成一只獾,由獾又变成了一位内阁大臣。后来在军队里我认定,这里面也有一部分道理。因为随便哪位军人,只要肩章上有一颗星,他就把士兵不是叫海猪,就是叫个别的动物的名字。因此可以断定:几千年前这些普通士兵还是一些大名鼎鼎的将领。在战争时期,这种灵魂转世就成了一种蠢透了的事儿。鬼知道在我们成为电话兵。伙夫或者步兵之前变了多少回。突然之间他被榴弹炸死了,他的灵魂就附到一匹炮兵部队的马身上。马来到营里,当它占领哪个高地时,也挨榴弹炸死了,它的灵魂又转到辎重队哪头牛身上;人们把牛杀了给先遣队做牛肉,牛的灵魂马上又转到电话兵身上,电话兵……”

  “我真奇怪,”电话兵霍托翁斯基感到受了侮辱,他说,“干吗非得拿我当靶子来取笑一通不可呢?”

  “有个开私营侦探所。长着一双大而黑的三角眼的霍托翁斯基是不是你的亲戚?”帅克天真无邪地问道,“我很喜欢私人密探。几年前,我和一个姓施滕纳的密探一起服过役。他的后脑勺象个松果,所以我们军士总爱对他说:服役十二年来,我见过不少松果型的脑袋,可是象他这样大的松果后脑勺连想都没有想到过。’听我说吧,施滕纳,,军士对他说,‘今年要是没有演习,即使你有个松果脑袋,在军事上也派不上用场。现在我们要是开到野外,找不到什么更合适的靶子,炮兵至少可以拿你的松果脑袋当靶子。’可怜的施滕纳可吃过他不少苦头。有时在行军的时候,军士让他先走五百步,然后下命令:‘目标……松果脑袋!这位私人密探施滕纳也有不少伤脑筋的事。关于他的这些苦恼事儿,他在食堂里不知跟我们说过多少遍。他常常得为某位顾主监视其夫人。一位顾主丧魂失魄跑到他的事务所来找他,委托他探听自己的老婆是不是在跟别人相好;如果是的话,那是跟谁在相好,在什么地方以及是怎么个相好法。或者相反,一个醋劲大的女人想要侦察她的丈夫和谁在鬼混,好抓住把柄在家里闹个翻天覆地。施滕纳是个受过教育的人。说起破坏夫妇忠贞的事儿来总是用一些文雅的词句来表述。每当他对我们讲到顾主如何要求他in flagranti(拉丁文:当场。)抓住她或他时,总是装出一副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有的人,比方说吧,能in flagranti捉到一对作案者,可高兴哩,他可以大饱眼福呀。可是施滕纳,用他的话说,每逢遇到这类事儿,他自己总是很不好意思。他总是用文雅的话来讲述。看到这种下流事儿,他就浑身无力,很不舒服。他在给我们介绍他所见到的各种不同的猥亵场面时,我们就象狗见到煮熟的肉一样垂涎三尺。每当我们被罚关在兵营时,他就来给我们描绘一番这类事儿。他说:‘我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看见某太太在某处某处跟某先生……,他连他们的住址也告诉我们了。他的神情忧伤。总是说:‘我挨过他们男女双方多少耳光啊!这还不打紧,更糟的是我还得受贿。有一笔贿赂教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男的光着身子,女的也脱得精光。在旅馆里,没闩门!这对笨蛋!沙发搁不下他们,因为两人都是胖子。就象两只猫似地在地毯上调情。地毯被他们弄脏了,尘土飞扬,香烟头扔得满地都是。我一进去,两人嗵地一下跳了起来。男的站在我对面,手那么放着,象一片遮羞的无花果叶;女的背对着我,背上全是被地毯压上的花纹印,脊梁骨上还沾了个烟屁股。我说:“请原谅,采麦克先生,我是霍托翁斯基侦探所的私人侦探施滕纳。我的职责是根据尊夫人的委托in flagranti捉拿您。这位在此与您发生不正当关系的夫人是格罗特娃太太。”我有生以来还没见过这样镇静的公民。“请允许我,”他说,好象啥事也没有似的,“穿上衣裳。罪过完全在我老婆身上,她毫无根据的嫉妒,逼得我只好去跟别人发生不正当关系。她仅仅因为一点点嫌疑就产生了用责备与可耻的不信任来侮辱丈夫的欲望。假如证据确凿,丑事已无法掩饰的话……我的衬裤在哪儿?”他若无其事地问道。“在床上。”他一边穿衬裤一边接着说:“要是丑事已无法掩饰,那就只好‘离婚,。可这也洗不清污点。总之离婚根本就是很危险的事儿,”他边穿衣边接着说。“最好的办法是让我老婆忍耐着点儿,别往外声张。至于其它,就随您的便吧。我把这位太太留下来单独跟您在一起。”这时格罗特娃太太已躺到床上去了。采麦克跟我握了一下手就走了。我已经记不清施滕纳先生下面是怎么跟我们讲述的,他后来还说了些什么。他只是非常文雅地跟那位躺在床上的太太交谈着,议论一些问题,例如婚姻关系的缔结完全不是为了把双方直接引向幸福,又如,夫妻双方都有责任克服欲念,以及让自己对性的要求变得纯净和贞洁。’这时候,我开始慢慢地脱下衣服,,施滕纳说,‘等我脱完了衣服,象一只发情的公鹿一样开始撒野的时候,我的一位老相识什达赫闯进房里来了。他也是当私人侦探的,在我们的竞争对手施特恩侦探所任职,准是格罗特先生到那个侦探所去委托他们了解他太太的行径,看她跟谁发生了关系。这个什达赫说了一句:“啊哈,施滕纳先生跟格罗特娃太太in flagranti出彩啦!恭喜你们!”就轻轻带上门走了。“现在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格罗特娃太太说,“你不必忙着穿衣服。我这旁边有的是位子给你。”……“亲爱的太太,这恰恰牵涉到我的位子问题,”我这么说了一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只记得我说过,“要是夫妇之间有了纠纷,就会影响到子女的教育。”后来他还给我们讲他怎么很快地穿好衣服,怎么撒腿逃跑,怎么下决心立即去向他的老板霍托翁斯基先生报告此事。一路上他越走越理直气壮,可是当他来到事务所时,发现他已经迟了一步。什达赫已经到那里去过了。他的老板让他给霍托翁斯基当头一棒,指出他那些私人侦探所的下属人员是些什么东西。可是霍托翁斯基先生无计可施,只好立即派人去向施滕纳先生的老婆报告一声,让她自己去整治这样的人。所里派他去干一件公差,他自己倒被竞争对手发现在跟人胡搞,’从此以后,,施滕纳先生说,‘我的松果脑袋就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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