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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匈牙利大地上行进(2)


  两道命令都是用颤抖的声音宣读后译成捷文的:

  一九一五年四月十七日军令

  朕满怀沉痛之情发布通谕,鉴于皇室部队二十八团贪生怕死,图谋叛国,现将其从朕所统辖之部队中予以除名。着即收回名声狼藉之该团军旗,送交军事博物馆。该团置国家于不顾,竟然借开赴前线之机,行叛国之实,殊属可恶,自即日起,撤销该团番号。

  弗兰西斯·约瑟夫一世

  约瑟夫·裴迪南大公通令

  查捷克部队在行军之际,特别在近期战斗中,有负众望。在阵地防守方面,尤甚一筹。彼等长时间龟缩于战壕之中,致使敌军有机可乘,乃与该部队中卑劣之徒频繁接触,相互勾结。

  在此等叛徒支持之下,敌军通常以隐藏有卖国贼之前线部队为其进袭目标。

  敌军常出其不意,可说是通行无阻地渗入我前沿阵地,俘获我大批守土官兵。

  此等鲜廉寡耻。卑鄙无赖之徒,背叛皇上。背叛帝国,并独玷污我威武英勇军队之光荣旗帜,且有损于彼等所属民族之尊严,殊为可耻之极。

  枪毙或绞杀此等败类已为期不远。

  每个有荣誉感之捷克士兵,务必向其长官揭发此类无赖。煽惑者与卖国贼。

  隐瞒不报者,与叛徒卖国贼同罪。

  本通令须向各捷克团队全体士兵宣读。

  此令发布之日,已将二十八团从皇室部队除名,该团全部被俘之叛逃官兵将以鲜血抵偿其滔天罪行。

  约瑟夫·裴迪南大公

  “给我们宣读得晚了一点儿!”帅克对万尼克说。“我觉得很奇怪,皇上的命令是四月十七日颁布的,可是现在才给我们宣读,看样子,似乎有什么名堂不能马上给我们宣读。我要是皇上,就不许把我的命令压着不往下传。既然是四月十七日发的圣旨,那么即使是天上掉锥子下来,我也要让它在十七日当天向所有的团队宣读完毕。”

  军官食堂的走阴巫师伙夫坐在万尼克那个车厢的另一头,正在写什么。他身后坐着卢卡什上尉的勤务兵。大胡子巴伦和十一先遣连的电话兵霍托翁斯基。巴伦嚼着一块军用面包,担惊受怕地对电话兵霍托翁斯基解释说:上车时挤得要命,使他没法儿到卢卡什上尉那节军官车厢去,这实在怪不得他。

  霍托翁斯基吓唬他说,如今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是要吃子弹的。

  “什么时候把这个罪受完了就好了,”巴伦诉苦说。“有一次我在沃吉采参加演习时差点儿轮着了。我们在那儿又饿又渴,营副官到我们这儿来的时候,我嚷了声:‘给我们水和面包!他拨转马头对着我,说:要是赶上打仗时间这样放肆,他就会下令,当着大伙儿的面把我枪毙,如今要把我关到警备部拘留所去。可我的福份真大,在他骑着马到参谋部去报告这件事的路上,马受惊了,把他甩了下来,感谢上帝,把他的脖子给折断了。”

  巴伦长叹一声,咽着面包,象突然清醒过来,贪婪地望着卢卡什上尉让他照看的两个背囊。

  “当官的都领了肝罐头和匈牙利香肠。喏,有这么一大段。”

  同时他又馋涎欲滴地看了一下卢卡什上尉的那两只背囊,象一只饿狼似的丧家犬,坐在肉铺门口闻着正在煮肉的香味。

  霍托翁斯基说:“要是哪儿有顿美餐等着我们,那倒不赖。战争刚一开始,我们开到塞尔维亚那时节,每到一站都招待我们吃得饱饱的。我们从鹅腿上撕下最好的肉来,和着巧克力糖块儿吃。在克罗地亚的奥塞克有两个退伍老兵给我们把一大锅烤兔肉送到车厢里来了。我们实在受不了啦,泼得他们满头都是。每到一站,我们只会往车厢外一个劲儿地呕吐。在我们车厢里的马捷依班长胀得让我们在他肚皮上搁块板子,然后象压白菜似地在那上面跳,这样他放了一大串屁才感到舒服了一点。我们坐火车穿过匈牙利时,每到一个车站都有人往我们车厢里扔烧鸡。我们只挑鸡脑髓吃。在考波什堡(匈牙利西南部的一个城市。),匈牙利人干脆把整块整块的烤猪肉往我们车厢里扔。我的一位朋友得了一个烧熟了的猪头,他拿着这份礼物把那匈牙利人赶到三道铁轨外去了。可是在波斯尼亚我们连水都喝不到一口。不过在到达波斯尼亚之前,尽管禁止我们喝酒,我们还是要喝多少有多少,各种各样的白酒。葡萄酒更是多得跟水一样。我还记得,在一个车站上,有些太太和小姐用啤酒来孝敬我们,我们都往啤酒壶里撒尿。她们赶忙从车厢里跑开了。一路上我们都是昏昏沉沉的,我连梅花爱司都辨认不清了。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突然来了一道命令,没等我们把那盘扑克打完,便都出了车厢。有一个班长,我已经记不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对他的一班人嚷嚷,叫他们齐唱‘Und die Serben müssen sehen,dass wir Oesterrecher Sieger,Sieger sind.,(德语:“塞尔维亚人必须看到:我们奥地利人定将获胜,定将获胜。”)可是有人从他背后狠狠踢了一脚,他一窜跌到铁轨那边去了。随后又听见嚷嚷把枪架起来。列车马上掉转头,空着开走了。当然,象往常一样,乱糟糟的,火车把我们两天的干粮也带走了。这时,在很近的地方,就象从这儿到树丛那么远,响起了榴霰弹的爆炸声。营长从另一头走来把所有的军官叫到一起开会。我们的马采克上尉也来了。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捷克人,可却说着一口德国话。他脸色苍白得象纸一样,对我们说:不能再往前开了,铁轨给炸飞了。又说塞尔维亚人昨天夜里过了河,现在正在我们的左侧,可是离我们还远。说什么我们只要得到增援部队就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要是发生不利情况,要我们谁也别投降。他说,塞尔维亚人抓到俘虏就割耳朵。切鼻子。挖眼睛。他说,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榴霰弹的爆炸声,但这不值得担惊受怕,因为这是我们的炮兵在开炮。突然,在山后哒哒哒哒响起了一阵枪声,他说这是我们的机枪在射击。随后左边又炮声隆隆。我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隆隆声,赶忙趴下卧倒。有几颗榴霰弹从我们脑袋顶上飞了过去。车站着火了。在我们右边上空,子弹嗖嗖地呼啸着,远处还听见排炮声。步枪射击声。马采克上尉命令端枪,上子弹。值日官走到他跟前说,他的命令没法执行,因为我们根本没带弹药来。其实他知道得清清楚楚,我们要在进入阵地之前才能领到弹药。我们前面有一列弹药车十之八九落到塞尔维亚人手里去了。马采克上尉呆若木鸡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下命令’Bajonett auf,(德语:“上刺刀”。);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个啥,只是出于绝望而这么下意识地行动一番。我们就这么摆出战斗的架势,站了好长一会儿,随后我们又趴在铁路枕木旁边,因为天空出现一架国籍不明的飞机,士官生们直嚷嚷:‘Alles decken,decken!(德语:“统统隐蔽,隐蔽!”)不久弄清楚了,原来是我们的飞机被我们的炮火误打了下来。于是我们又站起来。啥命令也没了,来了个’ruht,(德语:“稍息”。)。有一个骑兵朝着我们飞驰而来。他老远就喊道:‘Wo ist Batalionskommando?,(不标准的德语:“营长在哪儿?”)营长骑着马迎上去。骑兵交给营长一份文件,又骑着马往右边走了。营长在途中阅读了文传,突然象发了疯似的,拔出马刀,向我们飞奔过来:‘Alles zurück,alles ück!(德语:“统统退下去,统统退下去!”)他对着军官们嚷道:‘Direktion Mulde,einzeln abfallen!(德语:“朝山谷小路走,一个跟一个!”)这一下来劲了。从四面八方都冲着我们发起脾气来,就象早就在等候这一着似的。左边是玉米地,被我们踩得一塌糊涂。我们四人一组潜入山谷,背囊扔在他妈的枕木上。马采克上尉脑袋挨了一枪,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报销了。还没等我们逃进山谷,伤的死的已有一大堆。我们把他们扔在那里没管,一直跑到天黑。凡是我们经过的地方,在我们来之前就已被我军洗劫一空。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抢光了的辎重车队。后来我们终于到达一个车站,在那儿得到一道新的命令,要我们上车回到参谋部去。可是我们已经办不到了,因为整个参谋部在头一天就已全部被俘。这事我们到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后来我们就象没爹娘的孤儿,谁也不愿理睬我们。上面把我们合并到七十三团去,同他们一起撤退;这是我最乐意干的事。可是在追上七十三团之前,我们还得整整行军一天,然后我们……“

  谁也没有听他唠叨了。帅克和万尼克在打”马利亚什“(一种纸牌打法。以持同花的王与王后者胜。),军官食堂的走阴巫师伙夫继续给他老婆写那封详尽的家信。他老婆在他离家期间开始发行一种新的神智学杂志。巴伦在椅子上打盹,电话兵霍托翁斯基没事好干,就不住地重复说:“这些事儿我总也忘不了……”

  他起身去看别人打扑克。

  “让咱抽抽你的烟斗吧!”帅克友好地对霍托翁斯基说,“反正你要看牌去了。打‘马利亚什’比打仗。比你们在塞尔维亚干的那场该死的冒险活动要正经得多。我可不干这种蠢事!要是干了,就自己打自己耳光。我还没抓到老K,刚刚来了个王子‘J’,该死的!”

  这时,走阴巫师伙夫写完了信,带着明显的满意神色把它读了一遍,自认为定能巧妙地蒙混过军邮检查官的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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