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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五黄六月烟反潮,抽着又灭了,不划洋火还行?你是吃河水长大的,干什么要管这么宽?”临时仓库房顶上的岗哨也不示弱地朝回顶撞。

  “不管你怎么长大,净他妈的暴露目标。”两边胡骂乱卷嚼了阵子舌根,又都不言语了。

  当炮楼上的哨兵和仓库房顶上的岗哨胡扯乱谈的时候,魏强他们已经蹿到仓库门前。魏强伸左手朝门轴处一摸,湿糊糊地沾了他个满手油。他明白里面的黄玉印早把这些安排停当,就慢慢地将门挤开一条缝儿钻了进去,其他人也都像燕子般轻捷地进到院子里,然后大门又没声没息地关闭上。魏强布置下警戒,正要上房,房檐边上露出个黑糊糊的人头,脸朝下地悄悄说:“别急,我叫黄玉印,自家人,他们都睡死了。来,这边上房。”

  魏强右手提着驳壳枪,左手扶着梯子朝房上爬去。他来到房顶借星光一瞅,只见大豆虫似的十一个人,都一丝不挂地躺在两片席子上。他回头望见赵庆田他们跟上了房,忙朝正西面花墙子一指,常景春猫腰走过去,歪把子的枪口,立刻瞄向了据点里的中心炮楼子。

  魏强望下黄玉印,黄玉印忙凑到他耳下说:“你忘了我啦,魏小队长?”说完,咧嘴笑笑。魏强赶忙小声说:“没有!没有!”说着就和黄玉印握握手。

  “我听了你的话,为抗战打日本办了这么点事。”

  “好!好!”魏强称赞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接着问道:“他们的武器呢?”

  “我都敛在一起,放在那里啦!”黄玉印用步枪朝屋顶东北角上的小岗亭一指,李东山、辛凤鸣轻手轻脚地朝岗亭走去,转瞬,每人抱一抱枪弹走出来。

  武器卡过来,房上甜睡的警备队员们还呼噜呼噜地打着鼾声,做着美梦。魏强凑到一个五大三粗的警备队员跟前,轻轻地推了推。警备队员说着呓语:“别闹!粗,粗,粗的带蛋啦!有点就赢。”

  魏强强按住笑,用手枪朝说梦话的警备队员顶了两顶,声小力足地说:“别睡啦!八路军把你们俘虏啦!”

  这个警备队员,迷迷瞪瞪地一骨碌坐起来,揉揉眼,望了下拿着手枪的魏强,顾命不顾羞地光着腚跪下就磕头。“别说话,穿上你那衣裳!”魏强和被叫醒的警备队员正说话的工夫,赵庆田、贾正和黄玉印分别将熟睡的警备队员们都叫醒,让他们穿上衣服,不出声地押着下了房。

  贾正他们押着被俘的警备队员使用撬山洞①、大铁锹悄悄地在东面的围墙那儿掏起窟窿来。很快,一人多高六尺多宽的大豁口掏成了。通外面的门儿打开了。徐同志在防护沟的东面,指挥人们把携带来的大捆麦秸根子都填在沟内。眨眼,三丈深的沟儿填了个平上平。十一个俘虏被辛凤鸣、李东山押送过了沟。县委徐立群踩着麦秸根子垫的松软颤动的道儿,走到新打开的豁口跟前,见到魏强,夸奖地说道:“你们手头上玩得利落,任务完成一多半了。”

  ①专为挖窟窿掏墙用的一种器械。

  魏强微笑一下,跟在徐同志身后,又返回院子里,朝装麦子的房子走来。

  几排教室,都叫装着麦子的大麻包塞得满满腾腾的。那些动员来的小伙子们,一个个膀宽腰圆的,二百斤重的一麻包麦子,一挺腰板就扛走了。扛到村外,紧忙放到大车上,又快步跑回来。不多会儿,几排教室里的几十万斤小麦,渐渐少了下来。

  无论人们怎么闭住气,放轻脚,终究人多声音重,中心炮楼的警戒,像听到什么似的大声问:“平房上谁的岗?”“我的岗,怎么啦?”黄玉印坦坦然然地回答,跟着,立了起来。

  “怎么仓库东面老咕咚咕咚乱响?”炮楼上提醒地说。“我这东边?我看看去!”黄玉印摇摆着身子板,走到房子的紧东头,眼望着一个挨一个运麦的黑影,转过头来高声说道:“什么也没有啊!你打盹了吧?”

  “没有,你好好听听,是有动静。”

  “有动静也不是我这儿。我确实听不到,看不见。”在黄玉印和炮楼上对话的当儿,魏强走进警备队员们的住房,划火柴点着桌子上的油灯,找了一张白窗户纸,拧下笔帽,写了一封信。在写“冀中军区第九军分区武装工作队”的下款时,徐立群同志也迈步进来:“魏强,你在干什么?”“咱八路军是明人不做暗事,给侯扒皮、哈叭狗留下封信,算是收条吧。你看行不行。”

  酸枣大的字迹,很匀实地摆在洁白的窗户纸上,自配的紫墨水,写出字来非常光泽流利。徐同志看到头几句就憋不住地噗哧笑起来,说:“你这信开头队长、警察所长的一称呼,很够味。”徐立群眼睛在纸上移动着念起来:“很对不起,我们今夜没通知你俩,就到你们的仓库里,运走了你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老百姓手里‘征集’的小麦,带走你们的人和武器。其所以不通知、不告诉,主要是怕惊扰了你们甜蜜的美梦。我们八路军办事从来不藏不背,光明磊落,因此,留信达知。同时,对你们二位也提出警告,要你们今后……”“小队长,麦子运完了!”刘太生进屋报告。魏强点点头说:“知道了。”刘太生退出去,徐立群已将信看完叠好,用另一块大纸包上。他刷刷几笔写好了信皮,拿起个茶杯将信压在桌子上,说:“明天侯扒皮、哈叭狗看到麦光人净,再看看这封信,就够喝一壶了。”

  魏强笑了笑说:“咱们走吧。”

  徐立群从口袋里掏出小铁牛①来,打开盖子,看了看说:“是清晨三点过五分了!天快亮了。”他将表盖扣上,吹灭了小油灯,同魏强走出屋去。

  ①一种钢壳怀表。因它经砸耐摔,人们给它起了一个绰号叫“小铁牛”。

  四

  哈叭狗听说麦子全都被八路军没声没响地运走了,擦着汗水跟在侯扒皮的屁股后面,朝临时仓库的院里跑去。前后各排房子一查看,一颗麦粒也没剩,痛惜得呼天唤地、顿足捶胸地嚎起来:“天哪,八路就给我这个不好看,可叫我怎么交代……”他嚎的不是这几十万斤麦子,而是怕小麦丢失了,他这个上任不到两个月的警察所长的职位也将保不住。“这帮看仓库的,都是吃霸王饭给刘邦干事的人哪!……”

  在哈叭狗嚎啕大哭的同时,侯扒皮像霜打了的青草,脸色灰虚虚的,紧皱眉头来回在院子里踱步,想:“他妈的,这熊八路硬给人眼里插棒槌,鼓不擂,锣不敲,生把一班弟兄擒走了!”他低头想着想着,猛的想到大门,忙跑到大门跟前,一查看,门墩子上还有一汪油。他直直腰拍拍脑门,明白是内部有了问题。忽然想到,正月间,八路军喊话顶牛时叫“黄河”、“长江”的那码事,脑袋跟着嗡地响了一家伙,心里犯嘀咕地说:“我只说八路军是瞎咋唬,闹半天‘黄河’‘长江’就在眼下了。哪个是?现在是不是还有?谁?……”他抬头瞅瞅出来进去的警备队员们,他们像看笑话瞅稀罕似的抿着嘴直劲乐。他两眼一立愣,豁嗓门地呐喊:“他妈的,都给我滚,滚回去!”警备队员们被他立眉竖眼地一吆唤,都像夹尾巴狗似地溜逃了。

  他不耐烦地走到哈叭狗的跟前,用瞧不起的眼神瞥了哈叭狗一眼,轻蔑又奚落地说道:“润田兄,麦子是不能哭回的!”哈叭狗知道侯扒皮在讥讽嘲弄他,用手绢擦抹一下脸上的泪水,也报复地说道:“麦子哭不回来不哭啦!你着急起火,能把丢失的武器、被捉去的弟兄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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