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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四

  一阵紧急的敲门声,将楠英和金梅两人从梦中惊醒,楠英以为又是阿川来了,她假装睡熟了的不理会。

  一直等到敲得越来越急,又以为是包饭店的小伙计来要账了,才慢吞吞地,又像是很生气地问了一声:“谁呀?”

  “我!英姊,富里希又来打扰了!”

  一听到富里希的声音,楠英又可怜他,又生气。

  “富里希,你真讨厌,昨夜走得那么晚,今天一大清早又来捣乱,你是不是疯了?别找错了门儿,这里可不是疯人院呀!”

  “英姊,您别骂,昨晚我真的疯了;但是今天又好了。我绝不敢打扰您,有一件东西,想请您带给小曼,昨天那封信不要给她了,送她这件东西就行了。”

  富里希的声音带着颤栗,好像刚哭过似的。

  “什么东西?你放在外边好了,待会我就起来拿。”

  “不能放在外面,恐怕小猫把它含走了。”

  “那是什么东西呀?”金梅低声地问。

  “小曼喜欢吃鸡翅膀,叉烧肉,说不定他又做了这两样东西叫我送去,见他的鬼,人家不爱你了,就是挖出心来也没用,何必自作多情呢?”

  楠英的话,虽然太残酷了一点,她是有意说给门外人听的。她可怜富里希,同情富里希,万望他从情网里解脱出来,把精神寄托在研究学问,创造事业方面;她素来反对恋爱至上,主张人生应该有比恋爱更重要,更有价值的工作——那就是牺牲自我,造福于人群。

  “英姊,我哀求您,只有这一次麻烦您,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来打扰了。”

  富里希的声音,是那么微弱而悲哀,楠英再也不能不理了。她披上睡衣,把门开了一条小缝,只容一只手掌递东西进来。富里希把那个小纸包塞进楠英手里时,她觉得很奇怪,纸包很轻,却又那么冰凉。她正想问富里希里面包的是什么时,只听到一阵楼梯响,富里希已经走了。

  “打开看看,是不是鸡翅膀?”

  金梅说着,伸手来接纸包。

  楠英打了一个哈欠,正想脱下睡衣,再钻进被窝里躺一会儿的时候,只听到金梅“妈呀!”一声叫,就将纸包丢在地板上,用双手把眼睛蒙起来。

  “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

  楠英像老大姊责备小妹妹,气得金梅拾起散开的纸包,往楠英的床头一扔,差一点打在她的脸上。

  “是一只味道鲜美的鸡爪子,送给你去啃吧。”

  金梅故意气楠英,楠英打开一看,她也不觉“呵呀!”一声大叫起来。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哈哈哈!”

  楠英知道是金梅故意拿这句话来寻报复的,她的脸上立刻泛出红霞,不好意思地笑笑。“想不到富里希是这么痴情的,他真的把手指砍下来了!”

  楠英望着窗外的曙光,彷佛在自言自语。

  “不要误了人家的大事,英姊,我陪你出去吃早点,然后你快点把这件不平凡的礼物,去送给小曼吧。”

  五

  金梅和楠英在弄堂口那家小店里,吃了一个烧饼夹油条,还喝了一碗豆浆,就算结束了一顿早餐。

  然后金梅回去收拾她们两人的亭子间宿舍,楠英拿着富里希的信和断指去找小曼。

  时间虽然已经过了七点;但弄堂里还在响着一片娘姨刷马桶的声音。楠英用手帕盖着鼻子,直向四达里小曼的住处走去。到了后门,她轻轻地敲了两下,来开门的不是小曼,而是那位整天板着一副冰冷面孔的房东太太。

  “对不起,我是来找温小姐的。”

  楠英很有礼貌地向她点了点头。

  “温小姐搬家了;可是她的信还由这里转,她每天来两趟,你在八点半的时候来,一定可以碰见她。”

  房东太太破例地笑了,也许她今天的心情特别高兴,楠英看了一下手表,到八点半还有五十分钟,她想回去一次再来,又怕碰不着她,站在弄堂里闻马桶的味道,更不是办法;既然时间还早,何不去虹口公园蹓跶蹓跶呢?

  六

  平时闹哄哄的虹口公园,这时特别显得清静,有几位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一面嚼着烧饼油条,一面看着报纸,那怡然自得的神态,真是一幅画的好素材。

  ——可惜我不会画,虹口公园的晨景,的确是很幽美的。

  楠英正在这样想时,远远地从对面来了一位穿阴丹士林布短袖旗袍,面貌清秀的女郎,身材是那么苗条,走路的姿势,又是那么轻盈大方。她低着头,好像在寻找一件失去的宝物,偶然抬起头来向前平视,又像在寻思一个什么问题。楠英故意向左边树林里一躲,她断定那位女郎就是小曼。她想做一次侦探,从此刻开始,就跟随着小曼,看她究竟这么早来到这里干什么?但又害怕她约了什么人来幽会,那么富里希嘱托自己转交的信和指头,就无法让她看到了,不如趁着没有人时,先交给她了事。

  “小曼,很久不见,真叫人想得发疯!”

  楠英这句一语双关的话,使小曼大吃一惊!她看见楠英手里的纸包,断定是富里希叫她来作说客的。她很奇怪楠英何以知道找到这里来?她深怕自己的秘密给对方戳穿了,尽量想法使楠英快点离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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