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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尔托普哈诺夫的末路(11)


  那个无辜的罪犯驯顺地迈着小碎步,跟在他的背后……但是,切尔托普哈诺夫对它竟无丝毫的怜悯。

  切尔托普哈诺夫将他的玛拉克·阿捷尔牵到一片树林旁边,这儿有一条小山谷,山谷里一半的地方都是繁茂的橡树丛。切尔托普哈诺夫走向山谷下边……走着,走着,玛拉克·阿捷尔不知被什么给绊了一下,不好一点压倒在他身上。

  “想压死我?你这该死的畜牧!”切尔托普哈诺夫咬牙切齿地喊了起来,还不由得从衣兜里掏出手枪,仿佛是为了自卫,这时,他感觉到的已不是冷酷无情了,而是一种特别的麻木之感——据说,一个人犯罪之前只受这种麻木感的支配。但他自己的声音却使他觉得胆战心惊:这种声音在黑漆漆的繁密枝叶掩盖下,在树林和山谷里的枯枝败叶腐烂发霉的气味中,在令人窒息的潮湿气息中,显得十分怪诞而又残忍!

  此刻,突然一只大鸟在他头顶的树枝拍打着翅膀,仿佛特意答应他的叫喊……切尔托普哈诺夫全身为之一震,并且瑟瑟发抖。这只鸟让他惊醒,它是他想干的事情的惟一见证者——这是在哪儿呢?在这个荒僻处,他不该碰见任何活物的呀!

  “走吧,畜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随后放开了玛拉克·阿捷尔的缰绳,并使劲用枪柄在它肩上敲了一下。玛拉克·阿捷尔立即转过身,从河谷里往上爬去……扬蹄摆尾地跑掉了。过了不大片刻,就听不到它的蹄声了。突然一阵风吹来,把所有声音都湮没和带走了。 切尔托普哈诺夫无精打采地缓缓爬上山谷,走到树林边上,沿着大路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心境极是郁闷。他对自己很不满意,心中那一种沉郁的感觉,逐渐地蔓延到他的四肢。他走着,走着,愈发气恼和郁闷,心中很不高兴,肚中又饥肠辘辘,似乎有谁凌辱了他,抢夺了他的猎物和食品……只有未能按计划行凶或是自杀未遂的人,才体会得到这种感觉。

  突然啥碰了一下他的后肩中间。他猛地回过头一看……玛拉克·阿捷尔正站在路中间,它一直跟着主人走到这里,还用鼻子碰了碰他……仿佛是向他报告它来了……

  “啊!”切尔托普哈诺夫立即喊了起来,“原来是你,你这不是自己找死吗?好,那就来吧!”

  一瞬间,他掏出手枪,扣动板机,枪口对准玛拉克·阿捷尔脑门开了一枪……

  让人可怜的玛拉克·阿捷尔猛地跳向一旁,扬起前蹄,后蹄直立起来,跳跃了有十几步,就沉重地摔倒在地,痉挛地打着滚,嘶哑地哀鸣着……

  切尔托普哈诺夫双手挡住耳朵,发疯般地奔跑起来。他双腿发软,像筛糠一样。他的酒劲、他的仇恨、他愚不可及的自信——都像皮球撒了气一样,一下子消逝无踪了!剩下的只有羞愧的感觉——还有一种意识,一种异常清晰的意识——这下子连他自己也完了,他不知自己干了什么该去干些什么了。

  大约过了五六个星期,碰巧区警察局长从别索诺夫村路过,侍仆别尔费什卡认为他应将主人的情况报告局长,他很为他的主人担心,于是他大着胆子拦住了他。

  “你有什么事?”这位维持治安的执法者问他。

  “大人,请到我们家看一看吧,”别尔费什卡深鞠一躬说,“我家主人潘捷列伊·叶列美奇的情况很不好的,估计肯定会死了,所以我很是担心。”

  “怎么?真的肯定会死啦?”警察局长问,语气里有平淡也有惊讶。

  “是啊。起初成天灌白酒,直到现在只能躺在床上了,瘦得都不成人样了。我想,这个时候他什么也不明白了。什么话也不会说了。”

  警察局长下了马车,幽幽地说到:“这么说来,至少应该请过牧师了吧?你的主人忏悔过了吗?行过圣餐礼了吗?”

  “没有。”他迟疑地说。

  警察局长听了,皱起眉头。“你怎么搞的,伙计?怎么能这样干呢,啊?难道你不明白,这种事……责任重大呀,啊?”

  “前天和昨天我都问过他,”侍仆怯懦地说,“我说,‘潘捷列伊·叶列美奇,我要不要去 请牧师呀?请你吩咐。”可他却说,“闭上你的嘴,笨蛋。不归你管的事,你就别管。’可今天我再和他说话,他来回地看看我,微微动动胡子。”

  “他喝了许多白酒吗?”警察局长审视着他问道。

  “太多了!大人,还是劳您大驾,去房间里看一看他吧!”他恳求地说。

  “好,那你带路吧!”警察局长无可奈何地吩咐,就跟着别尔费什卡走了。

  一个令人震惊的场面在等待警察局长光临。

  就在那间潮湿而又阴暗的后房里,切尔托普哈诺夫躺在一张简陋的破床上,床上只铺着马衣,枕头是用毛绒绒的毡斗篷卷成的,他的脸色已不再苍白,而是如同死人一样泛着青黄。更为可怕的是深陷在眼窝里的,毫无生气的,暗淡无光的眼睛。胡子乱蓬蓬像一堆干草一样,鼻子更显得尖了,简直就象刀削的一样,还因充血而有点儿发红。他还是穿着那件一年到头不换的短上衣,胸前还佩戴着那个弹药袋,还是穿着那条契尔凯斯样式的蓝色灯笼裤。额上戴着大红顶的毛皮高帽子,直压到眉毛近旁。切尔托普哈诺夫一手紧攥着猎鞭,一只手里握着个绣花荷包——这是玛沙送给他的最后的礼物。床边一张桌子上放着个空酒瓶子。两幅水彩画挂在床头墙上:其中一幅的上面画的是个胖子,手拿六弦琴,认真一辨认,仿佛是聂道比斯金;另一幅画上画着个策马疾驰的骑手……那匹马很像孩子们画在墙上的神话中的坐骑。但那画得非常精细的鬃毛,涂抹的圆斑,还有骑手胸前的那个弹药袋,他脚蹬的尖头长统皮靴和乱蓬蓬的胡子,一看就明白画上肯定是骑着玛拉克·阿捷尔的潘捷列伊·叶列美奇。

  警察局长见状惊慌失措。房间里一片死寂。“他已经死掉过了吧?”他心里有点惊惧地想,于是高声呼唤:“潘捷列伊·叶列美奇!喂,潘捷列伊·叶列美奇!”

  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了。切尔托普哈诺夫缓缓睁开眼睛,黯淡无神的呆滞的眼球先是从右往左转了一下,接着又从左往右转了一下,目光最后停留在访客身上,注视住不动了……在两只黯淡的白眼球里仿佛有啥闪烁了一下,似乎射出了视线。两片青紫的嘴唇也张开了一点,并且发出一种嘶哑的、奄奄一息的声音:

  “世袭贵族潘捷列伊·叶列美奇·切尔托普哈诺夫快死了。谁能阻拦他呢?他不欠任何人的债,他一无所求……用不着你们来管他!走开吧!”他的话绝望而又无可奈何,还有悲伤。

  他想要举起那只执鞭的手……但却是徒劳的挣扎!两片嘴唇又合起来了,眼睛也阖上了——切尔托普哈诺夫挺了挺身子,挺直后就不动了,又把双脚向一起靠拢,便在他那张坚硬的床铺上直挺挺地躺着,等待着死神的光临。

  “他死了以后,来通报我一声,”警察局长从房间里往外走,低声地吩咐别尔费什卡,“我 看,立刻就该去请牧师了。必须按规矩办,得给他涂圣油。”随即别尔费什卡就去把牧师请来了。翌日清早就通报了警察局长,昨夜潘捷列伊·叶列美奇就病故了。

  殡葬之时,只有两人护送他的棺材:一个是侍仆别尔费什卡,另一个是犹太人列伊伯。不知是谁把切尔托普哈诺夫病故一事告诉犹太人的,他不能忘记自己的恩人,所以特地跑来送葬,以表最后的感激。

  187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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