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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捷列伊·切尔托普哈诺夫与吉洪·伊凡内奇·聂道比斯金(2)


  切尔托普哈诺夫像翻筋斗一般飞身下马,立刻拔出短剑,甩开两条腿冲到猎犬的旁边,怒不可遏地叫骂着。他从猎犬的嘴里把兔子夺过来时已被撕得破碎了。他气得脸部痉挛,用短剑刺向兔子的喉咙,一直深深地刺到只见得到剑柄处之后,他便哈哈地大笑起来。这时吉洪·伊凡内奇也从树林子边走了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切尔托普哈诺夫再次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他的好友吉洪也跟着大笑起来。

  “说实在的,夏天是不适合打猎的。”我用手指着被践踏的燕麦,对切尔托普哈诺夫惋惜地说道。

  切尔托普哈诺夫气喘吁吁地答道:“没关系的,这是我田地。”

  他把兔子的爪子割了下来丢给猎狗吃,然后把死兔子拴到了马鞍子后面的皮带上。

  “老兄,非常感谢你的那一枪。”他对耶尔莫莱说道,“还有您,尊敬的先生,也多谢您了。” 他重新蹬上了马,又转过身来说道:“啊,请问——我忘了——您的尊姓大名?”

  我再次把我的姓名说了一次。

  “非常荣幸结识您,如果您有时间,欢迎来舍下一叙。”说完他又气呼呼地问,“那个福姆卡又跑到哪儿去了?吉洪·伊凡内奇,追猎雪兔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在这儿?”

  “他骑的那匹马垮掉了。”吉洪·伊凡内奇笑眯眯地答道。

  “垮掉了?奥尔巴桑完蛋了!嘿嘿!那匹马现在在哪儿呀?在哪儿?”

  吉洪·伊内凡奇指了指林子说:“在那边树林后面。”

  切尔托普哈诺夫朝马脸上抽了一马鞭,那匹马一声长嘶便急驰而去。吉洪·伊凡内奇向我连鞠两躬——一躬是为自己,一躬则是替他的同伴。然后他就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了灌木丛。

  这两个人物引起了我强烈的充满好奇心。两个性格不好别如此之大的人靠什么结成如此坚固的友谊呢?我决心弄个明白。

  后来,我了解到如下情况。潘捷列伊·叶列美奇·切尔托普哈诺夫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危险人物。他是个性情乖戾胡作妄为而又极其傲慢的莽汉。早年他曾在军队里混过一段很短的时间,但因为犯下了“不愉快的事件”而被逐出军队,以一个“可有可无”的军衔退职了。他出生于一个先祖生活得很阔绰的家境殷实的家族。按着草原居民的风俗习惯,不管是邀请来的还是不请自来的客人,他们一律都盛情接待,十分的豪爽殷勤。他们不仅让客人吃饱喝足,还要赠给客人的车夫每人三匹马和一俄石燕麦。他先祖的家里养着一大帮食客以及一大群狗还有乐师和歌手。逢年过节他们更是豪爽,款待大家放开肚皮地喝葡萄酒和麦酒。一到冬季,他们便坐着自家的大马车到莫斯科去消遣。有的时候,他们也会一连几个月都身无分文,此时只能靠着家禽勉强糊口度日。

  到潘捷列伊·叶列美奇的父亲时,继承下来的只剩衰败了的家业了。最后又被他父亲挥霍的所剩无几了。到他临终的时候,留给儿子的家产也只剩下已经抵押出去的别索诺夫村,三十五个男农奴和七十六个女农奴,还有科罗布罗道沃荒野上十四又四分之一俄亩无法耕种的土地。只是在其先祖的地契文件中却没有任何有关这片土地的契约。

  可以说他的先祖是以一种极其荒唐的方式破产的,是“经济核算”害苦了他。他有着自己的想法,主张贵族们不应该依赖商人、市井小民诸如此类的人物,在他眼中这些人都是“强盗”。他在自己的领地上办起各种手工艺作坊。他常常说:“这样干既体面又合算,这就是经济效益!”他一辈子都坚信这种极其错误的想法。就是这种想法耗去了他所有的家产。但是他 活得却非常开心,各种奇思怪想他都试过了。为了实践他那怪异的想法,有一次他甚至还制造了一辆家用马车。马车非常大,却很笨重。他召集了全村的马匹和它们的主人一齐上阵来拉这辆笨重的大马车,就在他们刚把这辆马车拖到第一道斜坡上的时候,马车便翻到沟里摔得零零散散的。事情折磨到此还没结束,叶列美·卢基奇——潘捷列伊的父亲——又突发奇想,让家人在这个斜坡上建了一个碑,来纪念这个事件。他心中没有一点儿懊恼,相反心安理得的很。后来,他又心血来潮想修建一座礼拜堂,而且是亲自设计图样。为了烧砖制瓦,他烧光了整片树林。他把地基打得大到足以建成一座城里的大教堂了!耗费了极大的人力最终把墙砌好了,接着就开始架设大圆屋顶,但是圆屋顶却塌了下来。第二次再建时又塌了下来。可他仍不死心,第三次重建依然没有成功。三次失败让这位叶列美·卢基奇开始一直琢磨。他认为这件事肯定是有巫婆从中捣鬼。于是他下了一道极为荒唐的命令——用马鞭抽打全村的老太婆。村里的老太婆可倒了大霉,一个个都挨了毒打。毫无疑问,圆房顶仍旧盖不起来。

  接二连三的失败并没有让他停止过胡思乱想。他又想出了新的花样。他要全面改建农户的住房,他认为这一切都是经济核算的。他把每三家农户拉在一起,然后把住房按三角形来布局,在三户中间立起一根装着一个油漆过的椋鸟笼子和一面旗子高竿子。

  就这样,有时他让农户们用牛蒡叶来熬汤喝,有时又把马尾巴剪下来给家奴们做帽子,有时他用荨麻来取代亚麻,有时又用蘑菇来喂猪,总之千奇百怪,他差不多每天都能想出一个新的花样来。他不仅仅是在经济上瞎折磨,某一天他突然又关心起他手下人的生活福利。有一次他在《莫斯科时报》上看到了哈尔科夫地主的一篇关于农民日常起居中的道德问题的文章。他一看如获至宝,翌日便发布命令:他管辖下的农民们都必须把哈尔科夫这位地主的文章背得烂熟于胸。农民们谁敢违抗这个古怪老爷的命令?他们只好把文章都背熟了。这位地主老爷严肃地问:“他们已经把文章都读懂了吗?”管家只好含混不清地答道:“怎么能不懂呢?”为了维护秩序,便于他的经济核算,他又下令把手下所有的农夫都编了号,并且让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号码缝到衣领上。编好号码以后无论谁再要见到主人,都必须高声通报:“××号到!”然后主人便和颜悦色地答道:“非常得好,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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