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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地主(2)


  马尔达利·阿波罗内奇手下有五百多个农奴。在管理自己的产业上,他只是流于形式,譬如,为了追逐潮流,十年前就从莫斯科的布杰诺普公司买进一台打谷机,但是却锁进仓房完事。只是在晴朗夏天的日子里,他才坐上一辆竞走马车,到原野上去游玩一番。看看庄稼,就乘兴而归了。

  马尔达利·阿波罗内奇十分的好古。生活各方面都古板得让人受不了,就连住宅也是老式建筑。他的前屋里弥漫着一种克瓦斯、动物脂油、蜡烛和皮革的味儿;房间右面摆着一个餐具柜,里面有烟斗毛巾之类的东西;餐室里陈列着一大盆天竺葵和一架老掉了牙的钢琴,挂着列祖列宗的肖像,还有苍蝇在飞舞;客厅里摆着三张长沙发和三张桌子、挂着两面镜子以及一架珐琅已经发黑声音沙哑的有两个雕花的青铜指针自鸣钟,房间里有一张上面乱糟糟地堆着一些纸张书桌;中间立着一个蓝色屏风,胡乱地贴着从上世纪的各种各样的书刊中剪下来的插图;有几个里面的书都散发着霉味书柜,挂着蜘蛛网,还盖满灰尘,有一把宽大的安乐椅,一扇意大利式样的窗户,一扇原本通往花园的堵死了的门,如此而已……总而言之,陈设家具都十分的齐全。

  马尔达利·阿波罗内奇有许多奴仆,一律老式装扮:高领的蓝色长外套,不显眼的深色裤子和标志身份的黄色背心。他们把客人全称为“老爷”。一个农奴出身的大胡子给他经营产业。管家务的是个总是包着一条褐色头巾满脸皱纹的吝啬的老太婆。马尔达利·阿波罗内奇的马厩里喂着三十多匹马,毛色和品种五花八门。他出门访友时,总是乘坐一辆自选的四轮马车,有一百五十普特左右重。

  他十分的喜欢交际,接待客人殷勤备至,款待得十分周到,也就是说,因为俄式酒宴容易使人大醉,因此一开场就是马拉松式的,常常是一边吃一边玩纸牌,迟迟不肯散席或撤席,一折磨就是一整夜。他但是个逍遥自在之人,不仅从不做事,甚至连占卜书也很少看。

  大家都明白,此类地主在我们俄罗斯多得不计其数。或许有人会问:我为什么要说起他来,为什么非要提到这么一个人物呢?……那就有劳各位,听听有一次我去拜访马尔达利·阿波罗内奇有趣的故事吧。

  那是夏天的一个晚上,七点多钟的样子,我去他家拜访。他家刚刚做过晚祷,一个年轻的牧师正坐在客厅门口的一把椅子上,看上来还很拘束,可能刚从神学院毕业没多久。马尔达利·阿波罗内奇见我来访,同平常一样热情招待我。他对每个来访客人都很真诚,这是因 为此人心地善良,而且热心。

  这个小牧师看到我来了,便起身告辞。

  “请稍等,牧师,”马尔达利·阿波罗内奇还拉着我的手,说道,“别急着走……我已经打法人去给你拿白酒了。”

  “多谢,我不会喝酒。”牧师难为情地低声推辞道,脸弄得通红通红。

  “胡说!干你们这行的人都会喝酒的!”马尔达利·阿波罗内奇怀疑地说道,“尤卡什!尤卡什!拿酒来给牧师!”

  尤卡什是个老头子,大概八十岁,长得又高又瘦的。只见他端着一个带肉色斑点的放着一杯白酒的黑漆托盘走进来。

  牧师连忙一直推辞。

  “干了吧,牧师,这样推来让去的,多不好啊。”

  恭敬不如从命——年轻牧师推辞只是,只好一口气喝完。

  “好,牧师,请便吧。”

  牧师鞠了一躬便告辞了。

  “啊,好了,好了,你走吧……真是个大好人。”马尔达利·阿波罗内奇目送着他,还不住地夸赞,“他这个人很好,就是太年轻了。死抱着清规戒律不放,连酒都不敢喝。哎,您还好吗,我的先生?我们去凉台上聊聊吧——瞧,多美妙的晚上呀!”

  我们二人便来到凉台,坐下聊了起来。马尔达利·阿波罗内奇向下看了看,突然像挨了一枪似的杀猪般嚎叫起来。

  “这是谁家的鸡?谁家的鸡,啊?”他大叫起来,“哪里来的鸡跑我们家的菜园里来了?……尤卡什!尤卡什!快去看看,这是谁家的鸡跑到咱家花园里来了?……是谁家的鸡?我说过很多遍了?”话语里满是责备。

  尤卡什急匆匆的跑去了。

  “胡闹!”马尔达利·阿波罗内奇一直吵嚷,“太不象话了!”

  鸡们的厄运降临了!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忘记,有两只芦花鸡和一只白色凤头鸡,正悠然自得地在苹果树下游荡,而且经常长长地咯咯叫上几声,抒发当时的欢悦。谁知突然就大难临头。光着头的尤卡什挥舞着大棍飞奔过来,另外还有三个粗壮的仆人,一齐扑向这几只鸡。开演了一出闹剧,那几只鸡吓得拼命拍打着翅膀,连飞带跳地奔逃,咯咯乱叫。几个仆人的表演更惹人发笑了,左堵右截去抓呀、捉呀,连滚带爬,一无所获。这位地主老爷在凉台上 大声地嚎叫:“抓住!抓住!抓住!快抓住!快抓住!快抓住呀!快抓住呀!……这是谁家的鸡?谁家的鸡?真讨厌!”几个仆人折磨得大汗淋漓,最终把那只凤头鸡逮住了。这场闹剧刚落下帷幕,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从篱笆墙上跳进了花园,披散着头发,脸仿佛很长时间都没有洗过,手里攥着一根树条。

  “啊,她家的鸡啊!”马尔达利·阿波罗内奇十分得意地说,“是车夫叶尔美尔家的鸡!看,他家的娜塔尔卡来弄鸡来了……他怎么不派帕拉莎来呢。”他又低声说了一句,同时又狡猾地一笑。“喂,尤卡什,好了腾出手来,快把娜塔尔卡给我抓来。”

  但是,气喘吁吁的尤卡什还没跑到惊恐不安的小姑娘那儿,女管家幽灵私的冒了出来,揪住她的胳膊,狠狠地打着她的嘴巴……

  “打得好!对,就这样打!”地主又凶狠很地叫起来,“该打,让你长长记性,该打,叫你记住!叫你记住,记住!……”接着他又叫道,“把鸡没收,阿芙多季娅。”然后转过脸来精神焕发地对我说,“先生,这次打猎收获还好吧?您看,我都弄得一身大汗了。”说完之后,马尔达利·阿波罗内奇便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我们依然站在凉台上。这的确个是个美妙的黄昏。

  仆人把茶给我端来了。

  “请问,”这时我才问他,“马尔达利·阿波罗内奇,搬到河谷后面大路边上的那几户人家是您的农户吗?”“是我的……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他有些迷惑不解的问。

  “您咋搞的?这可要怪您,马尔达利·阿波罗内奇。给他们的分的房间太狭小不干净了,那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片荒芜的景象,没有鱼塘,水井也只有一眼,再说那一眼井怎么够用呢?难道天要绝我生路吗?……听说,您把他们以前的大麻田也要回去了?”我得话语里充满了对他们的同情。

  “我还能怎么办呢?划地界划过来的呀。”马尔达利·阿波罗内奇理直气壮地答道,“这样划地界我也弄不明白呢。(他指指自己的脑袋。)不明白这样划得原因。至于我要回来的大麻地,也没有在那里挖鱼塘啊——这些事嘛,我自会理论。我是个讲规矩的人,要按着老规矩来办。在我看来,老爷无论何时都是老爷,农民无论何时都是农民——这是天经地义的。”

  他的措辞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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