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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院地主奥夫谢科夫(3)


  “那个帕乌什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沉默一会儿,我又问道。 “怎么,您知道米洛维特卡的故事,却不知道帕乌什是何许人?他是您祖父的猎师头头,也是专管猎犬的人。您祖父喜欢他就像喜爱米洛维特卡一样。他是个敢作敢为的家伙,不管您祖父叫他干什么,只要一声吩咐,他就马上去办,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他一叫起猎犬来,那声音简直就象狮子吼叫一样使森林都为之一震。可一旦他的倔劲儿上来,什么也不管,跳下马背,往地上一躺。那可糟了,猎犬听不到他的呼叫声,看到猎物的新鲜足迹,哪怕是再好的猎物也不去追踪,即便近在咫尺也不去搜捕。嘿,您的祖父见此情景,马上怒不可遏!‘不绞死你这坏小子,我就枉为人!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我要把你这恶棍大卸八块!’可是骂到最后还是得派人去问他要干什么,怎么不吆喝猎犬去追捕猎物。帕乌什在这种情况下就是要酒喝。等灌完了酒,便从地上爬起来,又不要命地去吆喝猎犬了。”

  “这样说来,您也很喜欢打猎吧?卢卡·彼得洛维奇。”

  “喜欢倒是喜欢……确实,但不是现在,现在我施展抱负的好年华已经过去了,那时青春年少……不过您要知道,身份的差别也是很麻烦的,干起来并不轻松。我们这种人没必要跟在贵族老爷屁股后面忙活。确实,在我们这种人当中也有些酒鬼,整天游手好闲,跟着那些贵族老爷们逍遥,可是这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只不过是自讨没趣!有时他们一高兴,拿你寻开心。给你一匹差劲的劣马,走路一瘸一拐的;动不动就随手掀走你的帽子,然后往地上一丢;有时又用鞭子来轻轻抽你几下,就像打马一样。可是你呢,自始至终都要陪着一张笑脸,让人家开心取乐。不,告诉您,身份越是卑微,就越要有骨气,不然就只能是自取其辱。”

  “是啊,”奥夫谢科夫感叹一声,接着又说道,“自我立身处世以来,流年似水。如今世事沧海桑田,尤其是在大贵族之间,我也看到了很多变化。那些领地少的人,或者做官,或者背井离乡。而那些领地多的人呢,也是今非昔比。这些大地主,划分地界时的落魄样子,我可是见得多了。值得告诉您的是,现在一见他们,我心里就高兴,因为他们不像从前那样作威作福,也不像从前那样飞扬跋扈,而是变得斯文随和了。而且有一点让我惊奇不解的是,他们个个学富五车,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对实际问题却一窍不通,连自身利益是否受害也都搞不明白,因而连他们的农奴管家都可以随便地戏弄和哄骗他们,就像玩弄马轭一样。”

  “您大概认识亚历山大·弗拉基米洛维奇·科罗辽夫吧?这可是一个头面贵族。英俊超群,卓尔不凡,家财万贯。上过大学,好像还游历过外国。言辞伶俐,举止文雅,为人谦逊,见到我们都要握手致意。您知道这个人吗?……那我就和您说说。上个礼拜,我们应经纪人 尼基福·伊利契之邀,去别辽佐夫村聚会。经纪人尼基福·伊利契对我们说:‘诸位先生,现在必须划分地界了,其他一些地区比我们走得快,这是很惹人笑话的。我们现在就开始干吧。’于是和往常一样就开始了划分地界的工作:商讨起来,争论不休,我们的代理人之间闹起了别扭。第一个吵起来的却是波尔菲里·奥夫钦尼科夫,这个人为什么会争吵呢?他身无立足之田,原来是他哥哥委托他来办理这件事的。”“他扯着嗓门儿嚷起来:‘没门儿!你们别想骗我!没门儿,我可不会象白痴一样上当受骗。快把地图拿来!还有土地测量员,你们以为,我会马上交底吗?——做梦!你们还是拿地图来,有图为证,只能这样!”他一边说,一边拍着地图。还把玛尔法·德米特列芙娜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大声嚷道:“你胆敢践踏我的名誉?”他便反唇相讥:“把你的名誉给我的栗色马,都不要。’最后给他喝了玛德拉酒,才算堵上他的嘴,不再闹了。刚刚安抚了他,却紧跟着众人吵吵嚷嚷闹得不可开交。”

  “我那可爱的亚历山大·弗拉基米洛维奇·科罗辽夫坐在屋角里,咬着手杖柄,无奈地摇着头。我觉得十分尴尬,真想跑走躲开。他会怎么想我们呢?回头一看,亚历山大·弗拉基米洛维奇示意要讲话站起身来。经纪人赶紧说道:‘诸位,诸位,亚历山大·弗拉基米洛维奇要讲话。”贵族终究是贵族,是通情达理的,全体在场者马上就鸦雀无声了。于是亚历山大·弗拉基米洛维奇开始讲话,他说:“我们似乎不记得我们为何要到这里来聚会了。”又说道:“表面看来必须这么做,划分地界对领主有利,但实际上究竟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减轻农民负担,让他们的耕作更方便一些,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应付赋税和劳役。不然像现在这样,实在太麻烦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地在何处,得跑到五六里远的地方去耕作,而且也没办法处罚。”亚历山大·弗拉基米洛维奇还说:“对农民的福利无动于衷,那是地主的罪过。”又说:“归根结底,如果考虑周全,就会明白,其实农民的利益和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我们的好日子是和农民的好日子联系在一起的……所以说,为了芝麻绿豆的一点小事,就吵个没完,是一种罪过,是不划算的愚蠢行为……’他慷慨激昂地说了又说,这些话要多精彩有多精彩!而且句句都扣人心弦。”

  “那些贵族们一个个都被说得羞得低下了头。我感动得热泪盈眶。说真的,连古书也没讲得这么深刻呀!结果是他自己的那四俄亩荒草丛生的沼泽地死活都不肯卖。他还腆着脸说:‘我会吩咐家丁去把这块沼泽地的水排走弄干然后在这块地上建一座改良的制呢厂。”他又振振有词地说:“我早就选中了这里,事情我早就计划好了……’若是真的,也算情有可原,可因为亚历山大·弗拉基米洛维奇·科罗辽夫的邻居安东·卡拉西科夫不舍得给科罗辽夫的管家一百卢布的酬金罢了。” “最终我们也只得不欢而散。直到今天,亚历山大·弗拉基米洛维奇还认为自己没错,还常常恬不知耻地谈论那个制呢厂,但到现在他也没让人去把那块沼泽地排水弄干。”

  “那他是怎么治理自己的领地呢?”

  “全套新方法。农民们都很不满意,却又没有办法。亚历山大·弗拉基米洛维奇弄得还真挺好。”

  “原来如此,卢卡·彼得洛维奇,刚才我还以为您是保守派呢。”

  “我吗,另说了,我既不是贵族,也不是地主。我那点产业又算什么呢?我又没有本事升官发财,立身处世只求光明磊落、行为坦荡,这就感谢上帝了!年轻的先生们都不喜欢过去的一套,我很赞赏他们……现在应该聪明一些了。只是有一点不是太好,年轻的先生们自以为是,做事虚浮。他们像玩木偶一样耍农民,瞎折腾一阵子,玩坏了,就丢开不要了。于是,农民重又落到农奴出身的管家或者德国管事的手心里受折磨了。最好是能有一个出众的年轻先生站出来做个榜样,让大家明白:就应该这样干!结果到底怎么样呢?难道我就这样死去,真的就看不到新局面了吗?老的一套都过时了,新的一套却又这么难诞生!”。我真不知如何回答奥夫谢科夫是好。他回头看看,走到我身边小声地说:“您听说过关于瓦希利·尼库拉伊奇的事情吗?”

  “没有,我没有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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