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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八章 感性的密林

  ……一般的美在最初猜双单时获胜了。

  悠一在肉欲的视线中游泳漂浮。他感到像是女人穿过男人之间似的,那视线像是在一瞬,把他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剥了个精光。娴熟的品味眼神大概没有错。俊辅曾在海边飞沫中看到的平缓宽阔的胸部轮廓、忽然变细的清洁而充实的酮体,修长而坚固的腿,罕见的年轻裸像的肩,细细的雄性美的眉,阴郁的眼,完全是少年的嘴唇,白而有序的牙齿;把由这些组成的美青年的颈项放下来看看的话,那么眼睛看得见和眼睛看不到部分所应有的协调美,就像黄金分割法的比例一样,是很难改动的。完整的颈必须续上完整的裸体,美的断片是美的复原图的预感……到底让尖刻的“鲁顿”批评家们也守住了沉默。他们对带来的伙伴,或是对店里服侍自己的少年有所顾忌,只能在心里称颂这难以名状的美,嘴里不敢说出来。他们把过去爱抚过的许多青年中最美好的东西,都拉来放在让他们眼睛画出的悠一的裸体像旁。于是,梦幻的年轻人那模糊的裸体,那肉体的温软,那肉体施放出的香气,他的声音,他的接吻在屋里漂荡着。可他们的幻想,一放到悠一的裸像旁,就忽地留下羞耻后消失了。因为他们的美末摆脱个性的范围,而悠一的美则是蹂躏个性而闪闪发光的美。

  他靠着尽头幽暗的墙壁坐着,两手抱在胸前没说话。他感到许多视线的沉重,低下了眼睛。于是,他的美貌上又添上天真烂漫联队旗手般的风情。

  阿英离开外国人的桌子,跑到悠一身边,用身子蹭他的肩膀。“坐下吧。”悠一说。两个人面对面坐下,不知往哪里看才好。点心端来了。悠一毫不造作地大口嚼着花蛋糕。草莓和奶油让他洁白的牙齿辗碎了。那少年看着,品味着自己被吸进去似的快感。

  “阿英,也给‘马斯达’(店掌柜的)介绍介绍。”“卢蒂”说。少年拗不过,只好把悠一介绍给“卢蒂”。

  “诸多关照,今后还望你多多光临小店。这里可都是好人呀。”店主用肉麻的声音说着。

  不一会儿,阿英去上厕所,这时正巧有个穿着时髦的中年客人来深处的账台付账。脸上浮着说不清楚的孩子气,幽闭的孩子气。特别是那眼皮浮肿,腮帮子上乳臭浓浓。“是浮肿吧?”悠一想。中年客人假装喝醉酒。可他盯着悠一的眼里那活生生欲望的鲜明,拆穿了他那拙劣的表演。他装着要去扶墙,将手落到悠一的肩上。

  “阿,这可真对不起。”

  客人说着,赶快把手挪开。这话和手挪开的动作之间,真正只有一瞬的功夫,那人摸了一把。这话和动作的不快摩擦,让美青年的肩头,留下疙疙瘩瘩的感觉。客人又回过头来,像一头逃命的狐狸,“啪”地看了一眼悠一的脸,离开了。

  他把这事告诉从厕所回来的阿英,阿英吃惊地说:“呢?已经来啦7真快呀。阿悠让那个家伙点了名啦。”

  悠一到底是悠一,他没想到,这个道貌岸然的店竟和那公园毫无两样,有着如此快捷的手续。

  这时,一个漂亮的外国人和一个浅皮肤、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的小个青年,手挽手进来了。青年是最近小有名气的芭蕾舞演员,外国人是那人的先生,法国人。他们是大战刚结束时就认识了。青年今天的成名,都仰仗其师之功。这个爽朗的法兰西人,听说他几年来,一直同比他小20岁的朋友同居。一喝醉酒会心血来潮干起他的绝招:爬上屋子生蛋给人看。他让站在屋梅下的学生拿淘箩接着,把请来的客人全带到月夜下的院子里,然后架好梯子,装出鸡的样子爬上屋顶。他翘起屁股,拍打翅膀,发出怪声。不一会儿,一个鸡蛋掉进淘萝,客人们捧腹大笑,拍手称赞。宴会结束,送客到大门的主人裤档里,掉出忘了生下来的第五只鸡蛋,落在石台阶上碎了。这只“鸡”的直肠里能放进五个鸡蛋。稍微有一点秘密经历的人,不可能有这样高超的本事。

  悠一听了这故事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后,像受人责骂过似的不做声了。他问少年:“那外国人和芭蕾舞舞手有几年了?”

  “连头带尾有四年了吧。”

  “四年。”

  悠一想,自己和隔桌的少年之间,搁上四年岁月试试看。他预感到这四年里,决不会只重复前天晚上那相同的欣喜。这到底该说明什么呢?

  男人的肉体像明朗的原野起伏一样,一望之下,看不到边际。男人的肉体没有女人肉体那样的,每次散步新发现小泉水时感到的惊异;也没有向纵深去那样的美丽晶莹的矿石洞穴。它仅仅是外表,是纯粹可视的美的体现。最初热烈的好奇心里,爱和欲情,一切都押上了,其后,爱情要么埋没到精神中,要么向其他肉体轻轻滑去,除此以外没别的。仅仅只有一次的经验,悠一却很快感到自己心中有。做出如下推理的权力:“假如我只在最初第一夜上看到十全十美爱的流露的话,那么重复拙劣的模仿,只是对我自己和对方两个人的背叛。不能用对方的诚实来衡量我的诚实。应该是相反的。也许我的诚实让我采取和一个个不同的对手,把无限个‘第一夜’连续下去的形式吧所谓我的不变的爱,就是贯穿在无数次‘第一夜’中那共同的经线,对谁都不变,如强烈侮辱般的只有一次的爱,除此以外没别。”

  美青年把这个爱和对康子的人工爱做了比较。哪个“爱”都不让他休息,催逼着他。孤独向他袭来。

  阿英见悠一不做声,茫然地望着对面桌上相同年纪的一对青年。他们背靠背坐着。看起来他们像是感到自己和对方联系的不可靠,互相摸摸肩,摸摸手好容易才抵挡住这份不安似的。战友预感到明天要死一般的友情,像是他们俩的纽带。忽然一方像是忍不住似的,亲吻起对方的颈项。不一会儿,两人急慌慌地走了,并排着后脑勺柔软的剃刮痕迹。

  格子花样的西服,配上柠檬色领带的阿英,嘴和开着目送那两人走出去。他那眉毛,眼角,男雏般的唇,悠一的嘴唇都一一碰过了一回。他看着,“看”这种行为是多么残酷阿。少年肉体的各个角落,甚至连背上的黑痣,对悠一来说也不是未知的东西。这单纯而美丽的房屋构造中,他只进去一次,便全部记住了。这儿有花瓶,那儿有书架。到这间屋子老朽为止,花瓶和书架肯定都在原处不会动。

  少年看到悠一冷冰冰的眼神。桌子底下,他紧紧握着悠一的手。悠一让残酷的心情攫住,挣脱了手。他曾多少意识到这种残酷。对妻子那种被强迫的事之后,无法排遣灰暗心境的悠一,希望有一种愉快的刻薄:这原先是爱着人的人的权利……这时少年眼泪升上来了。

  “阿悠现在是什么心情我知道哟。”他说,“已经厌倦我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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