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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人谈自己,忘乎所以。这些细枝末节大概使你厌烦了吧,不过我马上就讲完了。我们的生活维持了相当长时间。赌棍和我,我们又收罗了几个兄弟入伙,比第一批更加可靠;我们主要靠走私,也得承认,有时候我们也在要道上拦路打劫,但只是在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干。再说,我们不伤旅客,只取钱财。几个月里,我对嘉尔曼很满意;她继续为我们的行动通风报信,出谋划策,起了很好的作用。她神出鬼没,有时在马拉加,有时在科尔多瓦,有时在格林纳达;但只要有我的一句话,她便不顾一切,来到一家荒村野店找我,甚至同我住帐篷露宿。只是有一次,在马拉加,她使我放心不下。我知道她看准了一个大富商,很想同他来个直布罗陀故伎重演。我不顾赌棍的一再苦劝,说走就走,大白天闯进马拉加。我找到嘉尔曼,立刻把她带回来。我们大吵一架。

  “你知道不知道?”她对我说,“自从你成为我的正式罗姆以后,我不那么爱你了,不如你当我情人的时候。我不要被人纠缠,尤其不愿受人指使。我要的是自由,喜欢什么就做什么。你要当心,不要逼人太甚。如果你使我讨厌,我会找到另一条好汉来治你,就像你治独眼龙那样。”

  赌棍的劝解使我们言归于好;但我们说了一些话,彼此耿耿于怀,我们的感情今非昔比。过不久,我们灾难临头。军队对我们发动突然袭击。赌棍被打死,还有两个兄弟也当场毙命;另外两个被抓走。我呢,我受了重伤,当时如果没有我那匹好马,早落入大兵手中。我已经筋疲力尽,身上还有一颗子弹没有取出来,便到一个树林里躲避,身边只剩下一个兄弟陪伴。下马时,我昏迷过去。我以为我就要死在荆棘丛中,就像中弹的野兔一样。我的同伙把我背到一个我们熟悉的山洞里,然后他去找嘉尔曼。她正在格林纳达,闻讯马上就赶来了。半个月时间里,她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她忙得不曾合眼;她对我的照料体贴周到,无微不至,没有任何女人能做到这样,即使是对最心爱的男人。我能站立起来了,她立即以最秘密的方式把我带到格林纳达。波希米亚女人到处找得到可靠的藏身之地,我在一栋房屋里住了六个星期,与通缉我的法官家只隔两道门。我好几次从百叶窗往外张望,看见法官在眼皮底下通过。我终于得到康复。躺在痛苦的病床上,我反复思考过,打算改变一下生活。我对嘉尔曼谈到要离开西班牙,要到新世界过堂堂正正的生活。她却讥笑我说:“我们生来不是种白菜的料。我们的命运,你我的命运,只能靠外族人过活。你看,我已经同直布罗陀的纳坦·本·约瑟夫谈妥了一桩生意。他有一批棉布只等你去过手。他知道你还活着。他就靠你了。如果你言而无信,我们在直布罗陀的联络人会怎么说?”

  我只好信马由缰,重新做起见不得人的买卖。

  我在格林纳达潜伏时,那里曾举行过几场斗牛,嘉尔曼去看热闹。回来时,她一再谈论一名身手非凡的斗牛士,叫卢卡斯。她竟然知道他的马叫什么名字,他身上的绣花上衣值多少钱。我当时没有在意。几天以后,留在我身边的伙计小胡安对我说,他看到嘉尔曼同卢卡斯一起在萨加旦店里。这下可把我弄急了。我问嘉尔曼是怎样认识斗牛士的,究竟为了什么。

  “这个小子,”她对我说,“有一桩买卖可以打他的主意。哗哗作响的河流,不是有水,就是有石头。他在斗牛场上挣一千二百里尔银币。眼前两条路,只能走一条:要么抢了他的钱;要么拉他入伙,他可是个好骑手,又是条不怕死的好汉。我们的人一个一个死了,你需要补充人马。拉他跟你干吧。”

  “我既不要他钱,”我回答,“也不要他人,而且不准你同他说话。”

  “你要当心,”她对我说,“如果硬不让我干一件事,这事非马上办不可!”

  幸好,斗牛士去了马拉加,我呢,我正着手套购犹太人的棉布。这次行动忙得我不可开交,嘉尔曼一样不亦乐乎,我忘了卢卡斯;她可能也把他忘了,至少暂时是这样。正是在这前后,先生,我遇见了您,先在蒙蒂利亚附近,后来在科尔多瓦。我且不说我们最后见面的情况。您也许跟我一样知根知底。嘉尔曼偷了您的表;她还想要您的钱,尤其是您的这枚戒指,我看见您戴在手上的,她说,它是一枚魔环,她弄到手大有用场。我们为此大吵一架。她脸色煞白,气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我吓坏了。我请她宽恕,但她一整天与我赌气,连我动身去蒙蒂利亚,她也不想跟我吻别。我心里很难过,没想到,三天后,她竟然来找我,满面笑容,欢腾雀跃。一切烟消云散,忘得一干二净。我们好像刚刚热恋两天的情人。

  分别的时候,她对我说:“科尔多瓦有一个盛会,我想去看看,如果发现哪些人口袋里带了钱,我会告诉你。”

  我让她走了。独自一人,便琢磨起盛会与嘉尔曼脾气转变的关系。

  “一定是她已经报复过了,”我自言自语,“她才主动来找我。”

  可一个农民对我说,科尔多瓦有斗牛。这下,我妒火中烧,热血翻腾,简直像一个疯子,我马上就走,来到现场。有人给我指出谁是卢卡斯;在紧靠栏杆的座位上,我认出了嘉尔曼。我只要瞄她一眼,就心中有数了。卢卡斯,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第一头牛出场时,就大显殷勤。他从牛身上揭下绸带花结,献给了嘉尔曼,嘉尔曼立刻佩戴头上。可是那头牛替我报了仇。卢卡斯被牛当胸一撞,人仰马翻,任牛践踏而过。我看看嘉尔曼,她已经不在座位上了。我又不能从我的座位上挤出来,不得不一直等到散场。于是我回到屋里,这您熟悉,我默默地在那里等到晚上,又等了大半夜。凌晨两点左右,嘉尔曼回来了,看见我有点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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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用绸带打成的花结,花结的颜色表明牛的来历。花结用钩子挂在牛身上,若能从活牛身上摘下花结献给一个女人,堪称风流绝顶。——原注。

  “跟我走,”我对她说。

  “好吧!”她说,“走!”

  我去牵马,让她骑在我的身后,我们就这样溜达完后半夜,一句话也不说。天亮时分,我们来到一家孤零零的小客店,离一个小修道院不远。

  就在那里,我对嘉尔曼说:“听着,我既往不咎。我也不对你说三道四;但有一件事你得向我发誓:你跟我去美洲,并且你在那里安分守己。”

  “不,”她用赌气的口吻说,“我不愿去美洲。我觉得在这里挺好。”

  “这是因为你在卢卡斯身边;不过,好好想一想,即使他得救了,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再说,我又何必怨恨他呢?把你的情人一个一个都杀了,我都心灰意懒了;该我杀你了。”

  她用凶野的目光死死盯住我看,对我说:

  “我总想你会杀了我。第一次见到你之前,我刚刚在家门口碰见一个教士。而昨天晚上,离开科尔多瓦时,难道你什么也没发现?一只野兔从你的马蹄间穿过马路。命中注定。”

  “小嘉尔曼,”我问她:“难道你不再爱我了吗?”

  她什么也不回答。她盘腿坐在一张席子上,用手在地上划来划去。

  “改变生活吧,嘉尔曼,”我苦苦哀求她说,“到一个什么地方去生活吧,我们永远也不分离。你知道,离这儿不远,在一棵橡树底下,我们有一百二十盎司黄金埋在地下……而且,在犹太人本·约瑟夫那里还有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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