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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西蒙重新点起烟管。“罗勃贝格使我特别惊奇的一件事是,他具有紧张、镇静与魅力的综合性。当然,魅力是一种无价的特质,但并不常跟紧张与镇静相配。有魅力的人通常是微弱而犹疑不决的,魅力是自然给予他们去克服他们的缺点的;我从不大信任有魅力的人。”

  查理投给他朋友稍微高兴的一瞥;他知道西蒙正在眨损他认为查理所未拥有的特性,目的是为了使他自己确信,跟他拥有的自信比起来,这种特质并不重要。但是他没打断他。

  “罗勃贝格既不微弱也不犹疑,他几乎逃脱了谋杀案的罪名,整1察抓到他真是好极了。他们从事的职业并不惊人,也不壮观,他们只是周到而有耐性。可能,意外对他们有一些帮助,但他们的聪明足够利用意外。人们必须常常准备意外的发生,你知道的,而他们很少准备。”

  西蒙的眼睛茫然地瞪视着,查理又一次晓得他正在想到自己。

  “莉迪亚没告诉我的是,警方最先怎么怀疑到他。”查理说。

  “他们第一次询问贝格时,他们压根儿也没有想到他跟谋杀案有关。他们正在寻找一个较壮大的人。”

  “柔丹是哪一类的人?”

  “我从没见过他。他是一个卑鄙的人,但是很吃得开。每个人都喜欢他。他常常准备好要请你喝酒,假如你穷困透顶,他从不会介意把手伸进他的口袋。他个子矮小,曾经做过马商,曾经被警告离开英国,后来事实证明,他曾在‘虫木丛林’干九个月的诈欺勾当。他三十六岁,曾在巴黎待过十年。警方知道他跟毒品交易有关,但他们无法从他那儿找到毒品。”

  “但是,到底警方怎么会问起贝格的?”

  “他是柔柔酒吧的老主顾之一。柔丹常在那吃饭,那是赌赛马的、马商、赛马的秘探、密卖商以及我们新闻记者描写声名狼藉的一些人,常惠顾的暧昧地方,自然警方要尽可能找到他们接谈一下的。你看,柔丹那晚跟一个人有约会,这可从现场盘里有几个酒杯和一块蛋糕的事实看出来,而他们想,他可能无意中漏出一个关于他要见的人的线索。他们很精明,猜想到他的可疑处,并且,柔柔酒吧中的一个人,可能见到他跟另外一个人在一起。贝格跟柔丹很要好,而柔柔——酒吧的主人,告诉警方,他看过他跟这个赌赛马的为了钱接触过好几次。贝格曾因从比利时私运海洛因到法国而被控告过,跟他一起的两个人都被送进了监狱,而他却逍遥法外。警方知道他罪恶满贯,假如柔丹跟麻醉品有关,因而送了命的话,他们想,贝格可能知道得很清楚,谁应负其责。他是一个坏蛋,又因偷摩托车而被判过刑,但得了两年的缓刑。”

  “是的,我知道。”查理说。

  “他的方式又简单又有机巧。他通常都是等有人驾着‘西特恩’牌的车到一间大商店,‘春天’或者‘好市场’,而后把车子停在街道的边石走进商店,这时他就走上来,大胆而无耻,好像他刚从商店里出来一样,跳进去,开走了。”

  “但是,他们没把车子锁起来吗?”

  “很少。而他又有‘西特恩’牌车子的锁匙。他常常只固定偷一种。他都是把车子用了两、三天,然后就把它放在一个地方,需要时,他就又开始,这样他偷了成打的车子。他从来不把车子卖掉,他只是有特别目的时,就借一辆来,这就给了我写那篇文章的主意。他偷车子是为了好玩,为了运用他大胆的聪明所得着的快乐。他还有一种巧妙的新花样,那是审判时才泄露出的。他常驾着汽车在公共汽车站附近徘洄,时间都是在商店刚关门时。他看到一个女人在等车时,就停下车子,问她是否要搭便车。我想他很会判断个性,知道哪一类女人喜欢接受好看年轻男人的邀请坐车。好了,女人进了车子,他会按照她要的方向开去,而在他们来到一条有点荒凉的街道时,他就停下车子。他假装无法开动车子,要求女人出来,在他推动自动开动机时,叫她举起车盖轻撩汽化器。女人按照他的话做了,把她的手提包和包裹留在车子里,而就在引擎发动她要进车时,他很快把车开走了,在她晓得他到底在干什么之前,他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当然,有很多女人向警方诉苦,但她们只是在黑暗中看过他,她们所能提供的是:他是个很好看、很温和的年轻人,驾着一辆‘西特恩’,说话声音很好听,而警察所能做的是告诉她们说,接受好看、温和年轻人的搭车邀请是不智的。他从没被抓到。在审判时才晓得他这种玩意一定搞得很不错。

  “无论如何,几个警察跑去看他了。他没有否认,谋杀案那晚他是在柔柔酒吧,并且跟柔丹在一起,但是他说他大约十点钟就离开了,以后就没看见他了。几次谈话以后,他们邀他去委员会。注意,负责初审的警察委员并未想到贝格是凶手。他认为柔丹不是被一个他带到公寓的恶棍,就是为一个被他出卖的毒品及赌赛马集团的一员所杀。假如是后者的话,他认为他可以引诱、欺骗、威吓或恐吓贝格,叫他供给使警方能抓住他们的通缉犯的一些线索。

  “我设法跟委员见一次面,他叫路卡斯,他不完全是你在那种职业上期望见到的人。他是一个大而肥的人,精神饱满,两颊红润,留着大胡子,大眼睛黑而发光。他是一个快乐的人,如果你赌说,他最喜欢的东西是一顿丰盛的饭和一瓶好酒的话,包你大赢,他是法国南部人,有很浓的口音。他有一种心广体胖的笑容,很友善、很亲切、性情很好,对每个人都是这样,你会不知不觉的信任他。事实上,他在使嫌疑犯吐实这方面做得很成功。他有很大的生理耐力,能不休息,一连审问十六小时。在法国是不用像美国那种严刑拷问的,我是指用乱打的刑问,或钻齿以及像这类的刑罚,来逼犯人的口供。他们只是把一个人带进房间,叫他站着,不给他抽烟,也不给他什么东西吃,只是问他问题;他们不断地问,他们自己抽烟,饿了就有人带饭进来给他们;他们整夜审问着,因为他们知道,晚上的时间是一个人抵抗力最低的时候;假如他有罪,而在早晨来临时为了一杯咖啡和一根烟而不招供的话,那他必得是心非常强韧的人。委员从贝格那儿得不到什么。他承认一度曾和海洛因的走私犯很有来往,但是那次他被判无罪,他声明他真是无辜的。他说年轻时做过傻事,但是他已受到教训。总之,他只是把车子借来两、三天,带女孩子出去玩玩,这并不是很严重的罪,而现在他已经结婚了,他变好了。至于商人运毒品的案件,自那次审判后,跟他就没有关系,而他也不知道特地柔丹跟他们有关系。他很坦诚。他告诉委员说,他很爱他的妻子,而他最怕的是,她会知道他的过去。为了她,以及为了自己、他的母亲,他决定将来要过一种高尚荣誉的生活。这位肥胖快活的男人继续问问题,他以一种友善而同情的方式审问,使人感觉到,我想,他不愿加害你,他赞赏贝格的美好决心,并恭贺他,为了爱情娶了一个一文不名的女孩子,他希望他们有孩子,孩子不但是家的装饰品,也是双亲的大快乐。但是他有贝格的记事表册;他知道在海洛因案件里,虽然法官拒绝定罪,他无疑的还是有罪的,并且从他那天的审问里,知道他被解雇离开经纪人的商行,并且是因为他母亲偿还了他盗用的钱,才逃脱判刑。自他结婚后,就过着诚实的生活,这是谎话。他问他关于他的经济环境。贝格承认他的经济环境很困难,但是他母亲有一点钱,而不久他就要谋得一个职业,那时他们就会很不错了。那么零用钱呢?有时他赌赛马,而他也介绍顾客给赛马的赌业者,(这就是他跟柔丹搭上的道理了)而拿些佣金。有时候没得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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