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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工作室除了一张西蒙写字的二手货大餐桌,一些摆著书的书架,一套办公厅用品的桌椅,两、三张堆著书的厨房椅子,以及床边一张破毡了外,没有其他东西。室内显得没生气,而穿过北面窗子照进来的冬日冷光,更为这污秽的景色增加了愁雾重重的感觉。一间路边车站的三等候车室也不会比这间工作室更糟。

  西蒙拉了一张椅子到炉旁,点了一支烟管。他敏捷的机智猜出了他的环境给查理的印象。他严肃地笑着。

  “住处并不豪华,不是吗?但是,我不需要豪华。”查理没讲话,西蒙冷淡而侮蔑地看了他一眼。“甚至也不舒服,但是,我不需要舒服。不应该有人依赖舒服。那是一种陷阱,陷害了很多你认为更明智的人。”

  查理并非没有一丝恶意的,但他不让西蒙看出来。

  “你看起来很冷又有点瘦削及饥饿的感觉,大孩子。叫一辆出租车坐到雷滋酒吧,坐在舒服温暖的安乐椅上吃一些煮蛋和咸肉如何?”

  “算了。你和欧尔佳怎么了?”

  “她的名字是莉迪亚。她回家拿牙刷去了,她要跟我留在旅馆,一直到我回伦敦。”

  “她是魔鬼。你是急进的,不是吗?”这两个年轻人互相注视了一会。西蒙向前弯身,“你还没被她迷住,是吗?”

  “为什么你把我们两个凑在一起?”

  “我想,那会很好玩。我想,你跟一个声名狼藉的凶手的太太一起上床是一种新经验。并且,老实告诉你,我想她可能爱上你。假如她已爱上了你,我应该像一只土狼那样笑着。毕竟,你跟贝格倒是同一个类型,只是他妈的更好看。”

  查理忽然记起,莉迪亚在午夜弥撒后一起吃晚餐时讲的话。他那时不晓得她的意思,但现在他晓得了。

  “你晓得她赞同那件事,会感到惊奇的。恐怕不能像一只土狼那般的笑。”

  “自我圣诞前夕把她留给你后,你们是不是都在一起?”

  “是的。”

  “事情进展得似乎跟你很相投。你看起来还好,可能……有点苍白。”

  查理试着不露出自觉的感情。他绝不愿让西蒙晓得,他和莉迪亚间的关系完全是柏拉图式的。这只会惹起他的嘲笑,他会认为查理的行为是卑劣的伤感行为。

  “我认为让我跟她亲热起来,而不让我知道自己已深陷困境,并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查理说。

  西蒙投给他苦痛的微笑。

  “那很合我的幽默感。你回家时,值得把这件事告诉你双亲。无论如何,你没什么可发牢骚的,事情进行得很好。欧尔佳知道她的职业,她会以那种方式,赐给你一段他妈的好时光,她不是傻子;她读过很多书,谈论事情比大部分的女人都聪明。那是一种高等的普通教育,我的孩子啊!你知道她还像以前一样爱她的丈夫吗?”

  “我想是的。”

  “人性很奇妙,不是吗?他是一个可怕的下流胚,你晓得的。我想,你晓得为什么她会在‘后宫’吧!她要赚足够的钱使他逃跑;然后她在巴西接他。”

  查理有点慌乱。在她告诉他,因为她要赎罗勃的罪,所以才在那儿时,他相信她的话,虽然这种意念对他而言,似乎是过度,但是很奇妙,还是有点令人感动。想到她竟会对他撒谎,真使他震惊。假如西蒙说的是真的,她就是在愚弄他。

  “你知道,我为我们的报纸报导审判情形,”西蒙继续说,“审判曾在英国引起不小的骚动,因为贝格所杀的人是英国人,他们让这消息占了很多的篇幅。那对我只是片片断断而已;我以前在法国从没去看过谋杀案的审判,很渴望去看一次。我曾经到过伦敦中央刑事法院,我很好奇,要把他们的方法和我们的比较一下。我写了一份很完整的说明,我这里有,假如你高兴的话,我可以拿给你看。”

  “我愿意看看。”

  “这个谋杀案在法国造成很大的骚动。你看,罗勃贝格并不是一个流氓那类的人。他是一个绅士,结交的人都很高尚,他受过很好的教育,英文也讲得很好。有一个报纸称他为‘歹徒绅士’,很投合人心,很赢得人的喜爱,使他成为名士。他还有很好的本钱,那就是他也很潇洒,很年轻,才二十二岁,这也对他有用的。女人都疯狂地跑向他。上帝呀,大家跑去看审判,都互相挤扁了!当他走进审判室时,真的是满场激动。他由两个狱卒带进来,在法官进来之前,让摄影记者拍照。我从没看过如此冷静的人,他的穿著品味很好,他知道怎么穿衣服。他刚刮过胡子,头发很整齐,是暗棕色的。他对着摄影记者笑,随着他们的要求转动位置,这样他们才能取得很好的镜头。他看来就像你可能在雷滋酒吧看到跟女孩子喝酒的年轻有钱人。想到他是一个无赖,使我不禁笑出来,他是一个天生的罪犯。当然,他结交的人都不富有,但他们也并不挨饿,我并不认为,他曾经真的需要过一百法郎。我为一个周报写过一篇有关他的美妙文章,法国报纸摘刊过。这使我在这里蒙受到一些好处。我暗示说,他是以一种运动的形式去犯罪的。了解吗?那是十分有趣地发展完成的。他可说是一个第一流的网球手,有人谈论要把他训练去从事锦标赛,但很奇怪,虽然在普通比赛时他表现得很精采,开球很好,投球也快,但临到锦标赛时,他却常常失败。那么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他没有伟大的网球手必须具有的抵抗力、决定力或者什么的。我想,这是一个有趣的心理问题。无论如何,他的网球手生涯是终了了,因为每当他在更衣室时,就会有人掉钱。虽然从来没人能证明是他拿的,但每个人都相信他是嫌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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