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劳伦斯 > 少女与吉卜赛人 | 上页 下页
二十二


  她走过去把午餐从脚踏车上解下,而他则走上自己篷车的扶梯。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着条毛巾,一边擦手,一边走了出来。

  “你要不要上来洗洗手?”他说。

  “不,我想不用了,”她说。“我的手很干净。”

  他把洗手水倒掉,然后提着一个高大的黄铜制水罐,顺着路走下去。他要从泉水流聚成的一个小池子里打些干净的水回来。他带了一个杯子,好把水舀到罐子里。

  回来之后,他把水罐和杯子放在火旁,替自己拿了块短木头,坐在上面。孩子们则席地而坐,靠近火堆,围成一圈,用汤匙和手指吃着豆子和碎肉。坐在圆木块上的男人沉默而专注地吃着。那女人在三角架上的黑锅子里煮咖啡,一步一步地走上扶梯去拿杯子。营帐里一片沉寂。伊薇脱掉帽子,在阳光下甩了甩头发,然后在凳子上坐下来。

  “你有几个孩子?”伊薇突然问。

  “大概有五个吧。”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回答。

  再度,她心中的幸福之鸟又沉了下去,而且气息奄奄。彷如置身梦境一般,她心神恍惚地从他手上接过一杯咖啡。她感觉到他像一个沉默的影像般坐在那边的木头上,手持搪瓷杯子,一言不发地喝着咖啡。她的意志已脱离了她的形体,他的影子紧紧笼罩了她。

  当他喝着热咖啡时,他只注意到一件事情,就是:她神秘的童贞之果,她体内完美无瑕的温情。

  过了一会,他把咖啡杯放在火旁,然后转身仔细看她。当伊薇试着从热杯子里啜饮咖啡时,她的头发垂到脸上。她脸上有着一种睡眠中的柔和状态,那是一朵频频摇曳的花朵,在盛开之时所具有的。像一朵神秘的早开花朵,她完全绽放着,宛如一朵雪花展开三片白色的翅膀,从睡眠状态中醒来,进入它短暂的花期里。

  她那从睡眠状态中醒来,完全张开的处女本质,正展露在她身上,像一片在阳光下的白雪花那样,使人着迷喜爱。

  那吉卜赛人极度的注意她,如影随形般守候她,锲而不舍。

  过了一会,他说话的声音打破了静寂:“你现在可否愿意到我的篷车里洗洗手?”

  她那孩子气的,彷佛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那种具有处女无比娇媚的眼睛盯住他,一瞥即逝。她只感觉到他身上流露出一种幽暗奇异的东西,包覆住她的肢体,浸润她,使她最后进入无意志状态。她感觉着“他”,有如感觉一种幽暗完整的“力量”。

  “也好。”她说。

  他静静的站起来,转身用一种低沉的命令口气对老妇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他又看着伊薇,同时将他的“力量”灌注在她身上,使她自己,或她的行动,对她都不会再是一个负担。

  “来!”他说。

  她就这样跟随着,跟随着在她面前的他。他躯体的安静、神秘、难以抗拒的动作,使她身不由己。她在他的意志之下走着。

  他正走到楼梯顶端,而她也到了楼梯脚。这时,她感觉到有阵突然闯入的声音。她站在原地不动。有部汽车驶来。他站在楼梯顶,诧异的回头望着。老妇人大声刺耳的喊了些什么。是部过路的车子。一部车子用一种急速增强的声音驰近了。

  跟着他们听见一阵女人的叫声,以及车子煞车的声音。然后车子停下来了,就在石坑外面。

  那吉卜赛人关好篷车车门从扶梯上走下。

  “你该戴上帽子了。”他对她说。

  她顺从的走到火旁凳子边,拿起她的帽子。他阴沉的坐在马车车轮边,重新拾起他的工具。

  锤子快速而愤怒的喀喀作响,像个小型机关枪的声音,正好在那个女人的话声可以听到时爆发开来:

  “我们可以在营火上暖暖手吗?”

  她穿着一件光滑而宽大的黑貂皮大衣走来。一个男人跟在后面,穿了件蓝色大衣;他脱掉他的皮手套,并且拿出一只烟斗。

  “你看起来真诱人!”那个穿着由许多死去的小动物身上的皮剥制而成的大衣的女人说,并且对她随行的同伴发出了一个猥亵的、半谦虚、半犹豫不决的傻笑。

  没有一个人开口。

  她走到火边,因为天气太冷,身体在大衣里冻得有点发抖。他们曾在一部敞篷车里驰行过。

  她是个十分娇小的女人,有个相当大的鼻子:可能是个犹太女人。她小得几乎像个孩子,但在那件黑貂皮大衣里,她却显得比实际上大些。她那一对骄纵惯的含着恨意的犹太女人式的棕色大眼,由她奢侈的打扮中好奇的往外瞪着。

  她蹲在那低矮的火堆旁,伸出一双小小的手,手上挂着闪闪生光的钻石和翡翠。

  “噢!”她发着抖。“我们实在不该坐敞篷车来的!可是我先生却连冷都不许我说!”她转身用她孩子气的眼睛谴责的望着他,那双孩子气的眼中带着中产阶级犹太女人的那种机敏和狡猾。她很可能是一个非常富有的人。

  显然她以犹太女人怪异的方式爱着那个高大金发的“小白脸”。他用他那双心不在焉的蓝眼回望她,眼中好像没有什么不豫的意味;一个微笑搞皱了他平匀光滑的双颊。他的笑容不带任何涵意。

  他是一个使人一看就会马上联想到冬季滑雪、溜冰的人。而他也像个运动家般,与世无忤的慢慢装满他的烟斗,用长而有力、发红的手指压着烟丝。

  那犹太女人望着他,想看看是不是能从他那里得到任何反应。然而除了那副古怪空虚的笑容外什么也没有。她又转向火堆,皱起眉头,看着自己伸出的白色小手。

  他脱去了粗线条的大衣,露出一件漂亮、新型的毛织运动衫,衣服呈黄、灰里渗黑;下身是缝制合度的长裤,相当宽大。运动衫裤都很贵重,而且他还有一副壮硕魁伟的身材,和一个运动家般突出的胸部。像个经验丰富的露营老手,他开始把火苗聚集在一起。安静的像个战斗中的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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