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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的进步(1)


  ——对毕业生的一次谈话

  (注:这一令人悲伤的预言性的演讲,是对麦吉尔大学的一群毕业生发表的,旨在帮助他们安心离校。由于它后来广泛印刷在多家报纸上,因此或许它还真说出了一点儿道理。)

  当年英国的大学——也就是今天美国的大学的老祖宗——都是在宗教的基础上成长起来的。大批大批的学生跟随在男修道士周围,在他们的指导下从破旧的手稿上学习阅读的神圣技艺。从属于此的是大量的争论、喧嚷和喝酒——今天我们称之为“学生活动”。

  当年没有体育课。在那世风粗犷的日子里,每个人都用他的剑或铁头杖进行体育锻炼。玩完一局之后,有一方就再也没法玩了。

  很多个世纪过去,印刷业兴起了,大学也随之壮大起来。一些虔诚的捐款者企图用他们的慷慨抵消他们的罪孽。于是一座座高塔以基督的名义在牛津拔地而起,为的是洗涤亨利八世的灵魂。这便是学院里最早出现的财政赤字。

  除了神圣的学问之外,还有其他的学问在黑暗中兴起。一些邪恶的人利用异教徒的书籍复活了已失传的医术。这包括对人体——上帝的形象的亵渎。医术的兴旺是传至苏格兰之后才有的事儿。在那个冷酷的地方,人们从不为尸体着想,宁可把它卖掉也不愿让它进墓地。司各特有“野蛮可怕的苏格兰”之说,或许他还该说一说绞人卖尸并把他像野兔一样用于解剖的事儿。

  更邪门的是对上帝创造的宇宙的邪恶探究。罗杰尔·培根通过制造火药来考验上帝,因此修道士们给了他十年的监禁。看来十年还不够。

  就这样有了光明与黑暗、上帝与魔鬼的区别。时至今日,从艺术与医学和科学的分科中仍然可以看到这种区别。

  在宗教改革前后的那几个世纪里,学院一直是忠于上帝的教会的最佳寓所。他的荣耀显露在以雕刻装饰的石头中,他的威严蕴含在撒下绿阴的榆树里,他的安详与四合院的宁静融为一体。正是在这里,在彩绘的玻璃窗下,幼小的弥尔顿跪地祈祷,让宗教的幽光充溢他的心灵,进而照亮他写下的诗行。正是在这里,幼小而坚强的艾萨克·牛顿抛开了写满计算好的数字的写字板,虔诚至极地加入了布道前的祈祷——但愿人们能前赴后继,无论在教会还是政府都侍奉上帝。这便是当初创办学院的初衷和目的。在当年那几个世纪里,学院人士一直恪守着这一点。

  在当年那些岁月里,孜孜学子们不知生意为何物,谁也不会去谈金钱的事儿,连提一提都羞于启齿。在中世纪的时候,商人被视为恶棍、骗子。把学生培养成商人,意味着发给他下地狱的合格证。换句话说,当年根本就没有商业课程。

  时光之河滚滚向前,一年又一年过去,一个又一个五年过去,一个又一个世纪过去,而学院仍然故我。榆树在学院的四合院子里摇曳,鸽子在凸肚窗内呢喃,而在一个又一个大厅里,老师和学生们悠哉乐哉,在神游希腊和罗马。所有的学问都来自那一源泉。对每一个时代,过去都胜过现在,怀古的黄昏之光胜过白天的辉煌。至少在文学领域,人们从被铭记的已故作家们的可敬思想中获取的养分,远胜过活着的作家喋喋不休的闲聊。在研究古典文化的同时,师生们以新的求索精神深思熟虑,他们测量天空的辽阔,旨在证实创造天空的上帝的更大荣耀。当年学院里的科学就这样成长起来,那是心无旁骛的学问,它既没受到卑劣的商业目的的玷污,也没成为功利实用主义的奴隶。

  但渐渐地出现了改变,无限度的改变。随着神学的沉寂,文化慢慢崛起。宗教宽容精神于是出现并传遍世界,而世界却厌倦了布道并对宗教毫不宽容。随着维多利亚时代日益走向鼎盛,各大学变成了心智生活的中心,学问——纯粹的学问的中心,以及文化和文学的中心。那种盛况是以前不曾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的。那时候下层阶级还没有实施暴政,依仗他们积聚的钱财的巨大威力支配我们的报纸、戏剧和我们的创作。在那个时代,空中绝无喧哗之声,银幕上绝无滑稽动作。社会的金字塔巍然矗立,它的顶端在上,插入云天。那个时代也有其严重的缺憾,并为其卓越成就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那座金字塔的最底层压着广大的穷人,他们差不多被压扁了。学术已不再是纯粹的学术。它很容易就变成了受尊崇的迂阔,并且厌恶创新。勤学好问的心灵已弃它而去。牛顿们和哈雷们在大学里成长,是大学培养出来的。但是达尔文们和赫胥黎们却必须离开大学才能成才。中世纪的学院的老师和学生所唱的,只是一曲天鹅的绝唱(但愿他们早已明白这点)。另一个时代在来临,需要另外的人去侍奉机器而不是上帝。

  接下来,在凸肚窗内的学问的鸽群中,闯来了一只笨拙的新鸟,它形体巨大,强抢强占,它的名字叫做“商业”。商人终于在十九世纪中末期找到了自己应有的位置,成了文明的最高语汇。

  从前那种日子已成为过去——一如这四年一去不回——从前我们站在商人旁边,就像布鲁图斯站在凯撒的尸体边一样。也许就在昨天,商人还是世上千夫所指的对象;现在他躺在那儿,即便不是太穷的人都无一不向他表示敬意。

  但他至少有了他的出头之日。在古希腊、罗马人看来,商人无异于骗子。在中世纪的世人眼里,商人就是罪人。在乔治诸王和安女王当政的彬彬有礼时代,他变成了“生意人”,但即使在那时候,绅士们也是不愿和他同桌吃饭的——除非是他请客。但随着商业的发展,生意人的财富日益增多。令人刮目相看的先有从东印度回来的阔佬,他们满载珠宝而归,一个个富可倾城。然后是皮尔家族、格莱斯顿家族、棉纺大王和钢铁大王们,工业为他们带来了无比巨大的财富。人们于是发现,即使某个人不是绅士,也照样可以使他变成贵族,获得爵位。就这样,渐渐地英国开始倒转,直至整个儿底朝天——或者差不多如此。最后努一把力就够了。

  与此同时,美国让英国明白了真正的财富是怎么回事,让她看到了金钱是怎样在输油管和高炉里滚动和沸腾的。于是,就有了卡内基家族、洛克菲勒家族和史特拉斯科纳家族的崛起。这些人不久便变成了人们所说的富有灵感的百万富翁。他们向全世界大肆布施他们的慷慨,把一所所医院、一座座图书院和大学作为礼物捐赠给世人。我们在座的人中,有谁不曾领受过他们所赐的这样或那样的恩惠呢?

  结果商人的成功和慷慨给他带来了无尚的荣光,使他逐步变成了人间至尊。于是乎,无论有什么社会公益事业要创办,好像都需要一个商人委员会。有一个城市有待拯救吗?请些商人来成立一个委员会!需创办一所产科医院?把这事儿交给商人们吧。有两个宗教需要合并吗?让商人委员会来办好了,他们习惯了做这种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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