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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第13章

  所有的人刚刚走完,K就对两个助手说道:“给我出去!”冷不防听到这声命令,在仓皇失措之余,他们服从了,但是K等他们刚走出屋子,便把房门锁上了,这时候他们想再进屋来,便在外面抽抽搭搭地哭着,敲着房门。“我已经把你们辞退了,”K叫道,“我再也不要你们给我干活儿了!”当然,这正是他们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因此他们不停地往门上拳打脚踢。“让我们回到你那儿去,先生!”他们似乎即将被一股洪流卷走,而K就是陆地。但是K并不怜悯他们,他急切地等待这震耳欲聋的打门声逼迫那个教师跑出来干涉。这样的情况果然很快就发生了。

  “让你这两个宝贝助手进屋去吧!”他大声喝道。“我已经把他们俩给辞退了,”K也报之以高声大喝;这件事还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他可以借此向教师表示,自己不仅有坚强的解职权,还有同样坚强的执行权。于是教师只得说好话安慰这两个助手,劝他们只要安静地等待着,K迟早一定会让他们进屋去的。说着他便走开了。如果这时K不再向他们大声说他们永远给辞退了,再也没有复职的机会了,那么,事情也许就此解决,可是他们一听到他这两句话,便又往门上拳打脚踢起来。教师再次走出来,但是这一回他不再对他们说理了,干脆用他那根吓人的棍子把他们赶出了学校。

  他们不久又出现在健身房的窗子前面,在窗玻璃上敲着,喊着,但是他们的话已经听不清楚了。他们也没有在那儿呆多久,在积得很深的雪地里狂蹦乱跳究竟不方便。于是,他们冲到校园的栏杆旁边,跳上墙头,虽然距离远了一点,房间里的情景倒可以看得清楚一些;他们扶着栏杆在人字形的墙上跑来跑去,后来又立在那儿,伸出了两只手向K抱拳哀求。他们就这样哀求了好大一会儿,根本不去想这全是白费气力;他们好像着了魔似的,甚至在K为了不愿意看到他们而拉下百叶窗的时候,他们还在不停地哀求。K在黑黝黝的房间里走到双杠那边去寻找弗丽达。弗丽达一碰上他的眼光,便站了起来,抿了抿头发,擦干了眼泪,默默地动手准备咖啡。

  尽管她什么都知道,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向她宣布说他已经把那两个助手辞退了。她只是点了点头。K在一张课桌上坐了下来,眼睛跟着她那疲惫的动作转着。她本来有无穷的生气和毅力,她的平凡的身躯也因此而显得很美丽,现在这种美丽消失了。跟K在一起生活了短短几天,就已经断送了她的那种美丽,以前她在酒吧间里干的活儿并不轻松,可对她来说显然是比较合适的。她形容憔悴是不是真的因为她离开了克拉姆?她的不可思议的诱惑力是因为她亲近了克拉姆才有的,而吸引K的又正是这种诱惑力,可是现在她在他的怀抱里枯萎了。

  “弗丽达,”K说,她立刻放下研咖啡的磨子,走到K的课桌边来。“你生我的气吗?”她问。“不,”K答道,“我想你这么说是不得已的。你原先在赫伦霍夫旅馆过得挺愉快。我实在应该让你呆在那儿。”

  “是的,”弗丽达悲哀地望着前面说,“你应该让我呆在那儿,我是不配跟你在一块儿生活的。假使你把我甩掉了,说不定你就能够实现你所有的愿望。为了我,你才不得不忍受教师的专横,接受了这个卑贱的职位,并且正在付出全副气力争取跟克拉姆见面。这都是为了我,可我却不能多多报答你的恩情。”

  “不,不,”K伸出手臂搂着她欣慰地说。“这些全都是微不足道的事,丝毫也伤害不了我,我想见克拉姆,也并不仅仅是因为你的缘故。再说,你想想你为我做的一切吧!我没有认识你以前,我像在五里雾中瞎闯,没有一个人愿意收留我,假使我跟谁沾上了边,那我很快就会给人家撵走。等到有人稍稍愿意款待我了,可那些人往往又是我避之惟恐不及的人,比如像巴纳巴斯这家人……”

  “你本来想避开他们吗?真的吗?亲爱的!”弗丽达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等K犹豫了一会儿,回答了一声“是的”以后,她又像原先那样冷淡了。但是K也决定不再向她解释正由于他结识了弗丽达,事情才变得对他有利了。他慢慢地抽回了他搂着她的手臂,他们俩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最后——他的手臂似乎给了她温暖和慰藉,现在没有这些她就受不了——弗丽达说:“这儿的生活我受不了。假使你要我跟你守在一起,那咱们就得离开这儿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到法国的南方或者西班牙去。”

  “我不能离开这儿,”K回答说,“我来到这儿,是想在这儿呆下来的。我得在这儿呆着。”接着又说了一句自相矛盾的话,可是他并不想进行解释,仿佛他接着说的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引诱我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来的呢,难道就只是为了想在这儿呆下来吗?”于是他又接着说:“可你也得在这儿呆下来,这儿毕竟是你自己的故乡啊。你只是因为失去了克拉姆,才使你这样心灰意懒。”

  “我失去了克拉姆?”弗丽达说。“我需要的克拉姆,在这儿有的是,克拉姆太多了;正是为了躲避他,我才想走开。我失去的不是克拉姆,而是你。我是为了你才想走开的,因为在这儿我没法整个儿得到你,这儿什么事情都使我心神不定,我宁愿失去我的美貌,宁愿害病,宁愿痛苦,只要能让我跟你安安静静地在一起过活。”K只注意一件事,所以他急忙问道:“这么说,克拉姆跟你还有来往吗?他派人来叫你去吗?”

  “克拉姆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弗丽达回答说,“这会儿我说的是另外一些人,我是说那两个助手。”

  “喔,助手,”K失望地说,“他们欺侮你吗?”

  “唔,难道你没有发觉吗?”弗丽达问道。“没有,”K回答说,他回忆了一下,但是记不起什么事情来,“他们虽然是两个讨厌的小色鬼,可我从来没有发现他们胆敢抬起眼皮来看你一眼。”

  “没有吗?”弗丽达说,“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他们赖在桥头客栈咱们的房间里怎样也不肯出去,只是妒忌地望着咱们俩的一举一动,有一个居然睡到了我的稻草垫子上,刚才他们不是还告发你来着,想就此把你赶跑,把你给毁了,这样岂不是就可以留下我一个人跟他们在一起了吗?这一切你都没有注意吗?”K直瞪瞪地望着弗丽达,没有回答。她对助手们的指控一点不假,可是这些指控也可以解释成完全清白无罪,这两个小伙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本性幼稚、荒唐可笑、不负责任和缺乏教养。

  而且,不论K上哪儿去,他们总是要跟他一块儿去,从不想留下来跟弗丽达在一起,这不是也可以为他们的罪名辩解吗?K便半信半疑地提出这种看法。“这是他们故意耍的花招,”弗而达说,“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那么,要不是为了他们垂涎我,那你又干吗把他们赶跑呢?”说着她走到窗前,把百叶窗拉开一点,向外面张望,接着叫K走过去。那两个助手还紧紧地抱着栏杆不放;尽管他们现在一定是很累了,但是他们仍旧施出全身气力,不时伸出了两只手臂对着学校哀求着。他们中间有一个还把自己大衣的下摆钩在后面的栏杆上,这样他就用不着一直用手去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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