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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老板娘由于弗丽达贬低自己的身分公然承认同K搞在一起,而且更糟糕的是,完全迁就他的要求,想给他找一个跟克拉姆会见的机会,可是到头来,她这样断言,除了一些冷淡的和虚情假义的表白以外,弗丽达将一无所得,因此她气得决定不再收留K住在她的客栈里了;假使他跟城堡有关系,他应该立刻利用这种关系,因为他必须在当天当时离开这儿,除非有官方的紧急指示或命令,她决不愿意再找他回来;但是她不希望会有那种官方命令,因为她自己跟城堡也有关系,她也知道怎样利用这种关系。

  况且,他之所以能在客栈里住下来,只是由于老板的疏忽,而且他也并不是无处安身的,因为就在今天早晨,他还夸口说过,有那么一家人家可以随时供他借宿。弗丽达自然要留下来;假使弗丽达要跟K一起走,她,老板娘就会感到十分伤心;她躺在楼下厨房里的火炉旁边的椅子里,一想起这件事就哭。这个可怜的生了病的女人;然而这是一件涉及到克拉姆的纪念品的荣誉的事,如果她现在不这样做,她还能想出其他什么办法呢?在老板娘来说,事情就是这样。

  弗而达当然愿意跟着他,K,不论他到哪儿去。可是,任凭怎么说,他们俩所处的地位确实是非常糟糕的,正因为这个缘故、她才万分乐意地欢迎教师的建议;对K来说,虽然这不是一个很合适的位子,然而,人家一再声明,这只不过是一个临时性的职位;哪怕最后作出的决定对他们不利,那也可以争取一点时间,寻找别的机会。“要是结果更糟的话,”弗丽达最后扑在K的脖子上哭起来了,“咱们就离开这儿,村子里有什么值得咱们留恋的呢?可是现在,亲爱的,咱们就接受这个差事,好吗?我已经把教师找了回来,你只要对他说一声’行‘就得了,然后咱们就搬到学校里去。”

  “真叫人讨厌。”K说,这句话并不完全表示他的真心实意,因为他并不很关心自己的住所,他身上只穿着内衣站在两边既没有墙也没有窗的阁楼上,外面刮进来的冷风吹得他直打哆嗦,“你把房间布置得这么舒适,可咱们现在又得离开这儿。我非常、非常不愿意接受这个位子,我从教师那儿受到的几次冷遇已经教我够痛苦了,现在正好又是他当我的上级。咱们只要能在这儿再呆一会儿,今天下午我的处境或许就会好转。要是你一个人能在这儿留下的话,咱们就可以把事情再拖一下,先给教师一个含糊的答复。至于我,要是情况变得更糟的话,我真的总能找到一家酒吧间去过夜吧……”

  弗丽达把手按在他的嘴上不让他讲下去。“不,不能这样,”她恳求着,“请你不要再这么说。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依你。要是你喜欢的话,我就一个人留在这儿,尽管这对我来说是痛苦的事。要是你喜欢的话,咱们就拒绝这个差事,尽管在我看来这是错误的。因为事情很明显,要是你找到另外一个机会,就说在今天下午找到吧,喏,咱们可以立刻丢下这个学校里的职位;没有人会表示反对。至于说你在教师面前感到屈辱,那让我来应付他,决不让你受到一点侮辱;一切由我来对他说,你只消在一边呆着,什么都不用说,以后也就这样,决不会让你去跟他讲话,要是你不愿意开口的话,实际上只是我,我一个人在当他的下属,甚至我也不会当的,因为我知道他的弱点。

  所以,你看,要是咱们接受了这个位子,不会有任何损失,要是咱们拒绝了,那就损失大了;况且,今天要是你从城堡里争不到一点东西的话,那你在这个村子里休想给自己找到任何一个过夜的地方,这就是说,你决计找不到一处能使我这个当未婚妻的不感到害臊的地方。要是你在夜里找不到一处容身的地方,当我想到你在寒冷的黑夜到处流浪的时候,难道你真的以为我在这儿温暖的房间里睡得着吗?”K一直像一个马车夫那样,用两只手臂抱在自己的胸前取暖,便说道:“那么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接受这个差事了;来吧!”

  他们回到房间里,他径直往火炉边走去,根本不去理睬教师;教师正坐在桌边,取出怀表,说:“时间很晚了。”

  “我知道,可我们最后完全取得了一致意见,”弗丽达说,“我们接受这个职位。”

  “好,”教师说,“可这个职位是给土地测量员的;必须由他本人来说。”弗丽达忙给K解围。“真的,”她说,“他接受了这个职位。可不是吗,K?”这样,K就只需要简简单单地说一声“是”,这一声“是”,甚至也不是直接对教师而是对弗丽达说的。“那么,”教师说,“现在我只有给你交待任务这件事了,咱们彼此可以把这方面的话一次说清楚。土地测量员,你每天必须打扫两间教室,把火炉生好,负责屋子里的小修小补,还得亲自保管教具和运动器械,清除花园走道的积雪,递送我和女教师的信件,每年在天气暖和的季节里,负责照料花园里的一切工作。作为你的工作酬报,你有权利可以住在你所喜欢的任何一间教室里;但这只是在两间教室没有同时上课的时候才行,而且一旦需要使用你们住的房间,当然,你们就得挪到另一间教室里去。

  你们决不能在学校里做饭;为了这个缘故,你和你的从属人员将来就由这家客栈供给伙食,费用由乡村会议负担。至于你们的行为,必须跟学校的尊严相称,特别是孩子们在上学的时候,决不允许让他们看到已婚夫妇之间任何毫无教育意义的言语行动,我不过是顺便提一提,因为作为一个有教养的人,你当然一定是知道的。与此有关,我还要说一句,我们坚决认为你必须尽快地把你跟弗丽达小姐的关系合法化。关于所有这一切和其他一些细节,都将订人正式合同,在你们搬进学校的时候就得签字。”对K来说,这一切似乎都无关紧要,好像这根本与他无关,怎样也束缚不了他;但是教师这副自以为了不起的神气却激怒了他,于是他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这些都是普通任务。”弗丽达为了消除这句话所产生的印象,便问起工资有多少。“给不给工资,”教师说,“那得等试用了一个月以后才能考虑。”

  “可是我们这就很困难啦,”弗而达说,“我们将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结婚,而且也没法安排家庭生活。先生,你能不能向乡村会议建议一下,在开始的时候给我们一点儿低微的工资?你能建议他们这样做吗?”

  “不行,”教师回答说,他继续对着K说话。“只有在我许可以后才能向乡村会议提出建议,可是我不会给予你这样的许可。给你这个职位只能说是出于个人的恩赐,要是一个人知道自己明显的责任,他就不该再有更多的奢望。”这时K到底忍不住要插嘴了。“说到恩赐,教师先生,’他说,”在我看来,似乎你搞错了,你应该说恩赐是我给的。”

  “不,“教师回答说,他微微地笑了起来,因为他终于逼着K说出话来了。”我坚持我这个看法。我们迫切需要学校看门人,只能说跟我们迫切需要土地测量员一样,看门人和土地测量员都是我们肩膀上的负担。我还得费尽脑筋想出理由来向乡村会议说明给你这样一个职位是正当的呢。对我来说,最好和最诚实的办法,就是把这份推荐书扔在桌于上,根本不去说明什么正当不正当。”

  “这正是我要说的话,“K回答道,”你是不得已而推荐我的。虽然你因此感到万分不高兴,可是你还得推荐我。当一个人被迫非推荐另一个人不可的时候,如果一个人肯让他推荐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恩赐者。”

  “真奇怪!“教师说。”有什么在强迫我们推荐你呢?强迫我们的只是村长的慈悲心罢了,他的心肠太慈悲了。土地测量员,依我看,你非得丢掉你这一大堆胡思乱想不可,否则你就休想当上一个称职的看门人。像你这会儿说的这些话,可不能为你最后取得工资创造良好的气氛。我也很遗憾地注意到你的态度还会给我带来许多麻烦;就说现在吧——我自己亲眼目睹的,但几乎又是令人不能相信的,——你一直是穿着衬衣和衬裤在我跟前讲话。”

  “一点也不错,“K大声说道,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了。”我那两个宝贝助手呢,这会儿上哪儿去啦?“弗丽达急忙向房门走去;教师看到K不想再谈什么,便问弗丽达什么时候搬到学校里去。”今大,“弗丽达说。”那么,我明天就来视察工作,“教师说,扬了扬手作为告辞,接着便从弗丽达本来为她自己打开的房门走出去,但是两个女仆正在这时跑了进来,她们已经带了自己的东西重新占领她们的房间来了;从来不给谁让路的教师也只好从她们中间穿过去,弗丽达跟在他的后面走出去。”你们来得真急哪,“K说,这一次他看见这些女仆心里很高兴,”我们还在这儿,你们就要挤进来了吗?“她们没有回答,只是窘惑地揉搓着手里的衣包,K看见他十分熟悉的那些肮脏的破烂儿从衣包里露出来。”这么说,这些东西都还没有洗呢,“K说。他这么说并没有怀什么恶意,倒真有一些宽容的意味。她们看出了这一点,都不约而同地咧开了她们结实的嘴巴,露出了美丽整齐的牙齿悄没声儿地笑着。

  “来吧,”K说,“把你们的东西放下来,终究这是你们的房间。“看到她们还在踌躇不决——这间屋子在她们眼中一定是大为改观了,——K便拉了她们中间一个人的手臂、领着她走向前来。但是他又立刻松了手,因为两个人都露出了那么吃惊的眼神,她们交换了一下眼色以后,又直勾勾地盯着K的身上看。”现在你们总该把我看够了吧,“他说,忍住了一阵微微不快的感觉,接着便拿起弗丽达(两个助手怯生生地跟在她的后面)这时刚巧送进来的衣服和皮鞋穿起来。他始终不理解弗丽达对两个助手那么耐心,现在他又产生这种感觉了。她找了好久,才发现他们正在楼下悠闲地吃着午餐,那套他们本来应该在院子里刷干净的衣服,还是原封不动地揉成一团搁在膝头上;因此她只好自己动手把这些东西刷干净,她一向善于督促一般人做好自己的本位工作,可是对他们却连一句谴责的话都没有,也没有当着他们的面说这是严重的失职,倒好像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过失,反而轻轻地,几乎还是爱护地,拍拍其中一个人的脸颊。K原想马上对她讲这件事,但是现在正是要搬家的时候,因此他说:“助手们留在这儿帮你搬家吧。”他们倒万分欢迎这样的安排;他们吃得饱饱的,心情又舒畅,正想稍微活动一下身子。然而他们还是等弗而达说了“当然,你们留在这儿吧”这句话以后,才同意留下来。“你知道我要上哪儿去吗?”K问她。“我知道,”弗丽达回答。“你没有什么事要我再留一会儿吗?”

  “你要克服的困难多着呢,”她回答说,“我说什么也比不上你的事情重要啊!”她吻了一下K,跟他道别。因为在午饭时候他没有吃东西,便递给他一小包面包和香肠,这是她从楼下给他拿来的。她同时提醒他回来的时候到学校里去,可不要再到这里来,然后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送他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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