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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火(2)


  他蹒跚地沿着被雪覆盖的冰面前进,而那只狗还在他的后边跟着,沮丧地耷拉着尾巴。路上雪橇留下的辙印清晰可见,但那几尺厚的雪已经把最后一个通行者的脚印覆盖了。这一个月来,没有人从这条小河经过。他继续行走,除了在岔口吃午饭和六点钟的时候他应该在营地和朋友们在一起之外,脑子里什么都不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甚至根本无法说话,因为下巴上已经结了一层硬梆梆的冰块。因而他继续单调地嚼着烟草,以延长他的琥珀胡子。

  有一段时间,他的脑子里也不断出现天气太冷的念头。他从未经历过这么糟糕的天气,一边走,一边用戴着手套的手搓着脸和鼻子。他不自觉地重复这样的动作,搓搓换一只手,再搓搓,再换一只手,但他必须不停地搓,因为只要一停下来,脸和鼻子就冻得失去了知觉。他肯定自己的脸蛋已经冻伤了。现在他真是满肚子的悔恨:在这种极度寒冷的天气里怎么就没带一条鼻套呢。如果有一条鼻套的话,就可以把鼻子和脸包裹起来,不至于被冻伤。不过,没有也没关系,毕竟,冻脸就是有点疼而已,就是这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不想,但还是很敏锐地观察着前方的冰面。他注意到了冰面的变化以及那些弯道和拐角。他知道踩在什么地方才会比较安全。有时,遇到一个弯道,他会突然避开,像一匹受惊的马,然后绕开他刚才走过的地方,沿着河道往回走一段。他知道这条小河已经被冻透了,在这样的严冬里,河里是不应该有水流动的。但是,他也知道这里有泉水不断地从山边涌出,沿着冰冻的河面,在雪的下面流动。他知道即便是最冷的天气也没有办法把那些泉水冻住,这样就非常危险。因为它们就是个陷阱,在雪的下面形成小水洼,浅的有三英吋深,深的能达到三英呎。有的时候,这些水洼表面的冰层有半英呎厚,上面覆盖着雪,有的水洼的冰层只是薄薄的几层,一旦有人踩上去,就会不断地陷下去,一直没到腰部。

  这就是为什么他惊慌地躲闪。他能感觉到冰面下流动的水,能听见雪面下冰碎裂的声响。这么冷的天气,如果打湿了鞋,是很麻烦、也很危险的事,

  因为这样的话,至少也得停下来生火,光着脚在火边烤干袜子和靴子,耽搁一些时间。他站定后,研究了一下河床和河岸,确定水是从右边流过来的。随即搓了搓鼻子和面颊,沉思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向左边,轻轻地迈着步子,每走一步都先试探一下。每接触一次危险,他就狠嚼一口烟草,摇晃着,向每小时四英哩的目标努力。

  接下来的两小时里,他也遇到了相似的陷阱。通常,水洼上面的雪都是凹下去的,这样的一个表象能帮助他辨认危险。不过有一次,他差点就踩到了陷阱。还有一次,他怀疑前面有危险,就让狗在前面探路。但狗一直退缩不前,最后还是他自己冒险前进,狗也迅速地跟着他,穿越这片白色的、看似坚实的冰面。突然,冰面破了,狼狗掉进水里,它挣扎着,爬上一个结实的地方。它的前腿和爪子全湿了,可以说是一瞬间,水就变成了冰。它立即咬掉了腿上的冰块,然后躺在雪地上继续咬掉在脚趾间的冰块。它是凭直觉这么做的。如果让冰留在脚上,就意味着脚会剧烈的疼痛,而它并不知道这些,只是遵循自己内心唤起的一种无名冲动,但男人知道。考虑了一下当前的情况,他摘下手套擦拭了一下眼角,以防止眼泪冻成冰块,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些动作耗时还不到一分钟,他的手就已经开始被冻得麻木了,实在是太冷了,他赶紧戴上手套,右手疯狂地捶着自己的胸部。

  天最亮的时刻是十二点,但太阳还在地平线以下,在遥远的南方进行着它的冬日旅行。这样的地理原因使得太阳照射不到哈德森湾,在这里,他在午后晴朗的天空下行走,却没有影子。十二点半的时候,他准时到达了哈德森湾的岔口。他对自己的行进速度感到很满意。照这个速度下去,六点钟的时候肯定能和朋友们会合了。他解开外套和衬衫,然后拿出面包和肉,准备吃午饭。这些动作耗时不过二十秒,但他的手指已经开始被冻住了。他并没有立即戴上手套,而是用力在腿上拍打着自己的手指,直到感觉到刺痛。然后,坐在一个被雪覆盖的木头上开始吃饭。他很惊讶手拍击大腿时产生的疼痛感消失得如此之快。他甚至没来得及咬一口饼干。他不停地拍手,然后戴上手套,腾出一只手来吃饭。当想吃上一大口时,他却发现冻硬的下巴让他张不开嘴。他笑自己怎么没想到先生一堆火,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裸露的手指变得麻木。另外走路时那个最先疼痛的脚趾在他坐下后也不疼了。他好奇脚趾是暖和过来了还是冻得麻木了,就在靴子里来回摩擦自己的脚,然后发现脚趾也冻僵了。

  他迅速戴上手套,站起来,有点害怕,不停地跺着脚,直到脚趾又感觉到疼痛。实在太冷了!他想。一个硫磺湾的人曾经告诉过他这个国家的寒冷程度,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而当时他居然还取笑那个人。看来人不能对什么事都太肯定了。毋庸置疑,天气实在太冷了。他不停跺脚、拍手,直到又感受到了温暖,然后把火柴拿出来准备生火。他从灌木丛中找了一些木柴,这是去年春天发大水时长起来的,经过谨慎地努力,火终于燃烧起来了。这时,脸上的冰块也烤化了,他在火边吃掉了饼干。此时此刻,寒冷被击退了。那条狗满意地在火旁一个适当的地方躺下,舒展着身体享受这样的温暖,并不担心会被烧到。

  吃过午餐,他舒服地抽上一袋烟,然后戴上手套,调整了一下帽子上的耳罩,牢牢地护住耳朵。享受了片刻的温暖后,他沿着冰河的支流继续前进。那条狗冲着火堆叫了一阵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个人不知道寒冷,可能他祖上的每一代人都对冷没什么意识,不管多冷,哪怕是华氏零下一百零七度,他们也感觉不到。但是狗知道,它所有的祖先都知道,它从它们那里也知道了这一点。它还知道这么冷的天气不适于在外面到处行走。当这样的寒冷袭来的时候,应该在雪地上挖一个洞,躲在里面,直到有大片的云挡住这片清冷的天空才能出来。不过,那条狗和人之间并没有亲密的感情,它只是给人干活的一个奴隶,而它得到的宠爱,仅仅是皮鞭的抽打和喝斥的声音。所以狗也并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那个人,它才不关心那个男人的死活,它冲着火堆叫也只是为了自己的缘故。但是那个男人却冲着它吹口哨,边挥着皮鞭边大声吼着,狗只好乖乖地跟在他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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