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纪德 > 帕吕德 | 上页 下页


  我想不起做了什么事,便回答:“什么也没做。”这样回答未免冒失,怕人家心理上承受不了,随即又想到于贝尔的来访,便高声说道:

  “我的挚友于贝尔六点钟来看过我。”

  “他刚离开这儿。”安棋尔接口说道。继而,她又借题发挥;挑起老争论:“他呢,至少还干点儿事儿,总不闲着。”

  我却说了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心里实在恼火,便问道:

  “什么?他干了什么事儿?”

  “一大堆事儿……”她说道。“首先,他骑马……其次,您也完全清楚:他参与经营四家企业;还同他内弟领导另一家防雹灾的保险公司……我刚刚在那家公司上了保险。他去上普通生物学的课,每星期二主持读书会。他还颇通医道。在发生事故时能紧急救护……于贝尔做了不少好事:五个贫困之家靠他的帮助赖以生存;他将没有活儿干的工人安置给需要工人的老板。他将病弱的儿童送到乡下疗养院。他创建了一个工场,用盲人青少年给椅垫换麦秸儿。最后还有,每星期日他去打猎。您呢!您做什么呢?”

  “我嘛!”我有几分尴尬地回答,“我在创作《帕吕德》。”

  “《帕吕德》?那是什么呀?”她问道。

  我们已经吃完饭,我等着到客厅再继续谈。

  我们俩靠近炉火坐定之后,我才开始讲道:

  “《帕吕德》,讲的是一个单身汉住在沼泽地中间塔楼上的故事。”

  “啊!”她惊叹一声。

  “他叫蒂提尔。”

  “一个粗俗的名字。”

  “哪里,”我接口说道,“是维吉尔诗中的人物。再说,我不善于编造。”

  “为什么是单身汉?”

  “唔!……图省事儿呗。”

  “就这些?”

  “还有,我叙述一下他做什么。”

  “他做什么啦?”

  “他观望沼泽地……”

  “您为什么写作?”她沉吟一下,又问道。

  “我嘛?……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为了做点儿什么吧。”

  “等以后您给我念念。”安棋尔说道。

  “什么时候都可以。正巧我兜里带了四五页。”我当即掏出几页手稿,尽量以有气无力的声调给她念起来:

  蒂提尔或帕吕德的日记

  我略微抬起头,就能从窗口望见一座花园,而我还没有仔细观赏过。花园右侧有一片落叶的树林;花园前方则展现一片平野;右侧是一个水塘,下文我还要谈到。

  从前花园里栽植了蜀葵和搂斗菜,但我疏于管理,任由花木乱长;再加上与水塘毗邻,灯心革和苔薛侵占了整个园子,荒草掩没了花径,只剩下从我的住房通向平野的主两道还可以走人,有一天我散步时就走过。暮晚时分,林中的野兽横穿这条道去水塘喝水;暮色苍茫中,我只能望见灰色的形影,由于很快就夜色弥合了,我从未见过它们返回林中。


  “换了我,肯定会害怕的,”安棋尔说道。“不过,接着念吧,写得很好。”

  我费劲念稿,弄得很紧张,便对她说道:

  “唔!差不多就这些,余下的还没有成文。”

  “有笔记吧,”她高声说道,“念一念笔记呀!这是最有趣的。从笔记上更能看出作者的意图,比看后来写的要强。”

  于是,我接着往下念——事先就感到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给这些句子增添一种未完成的表象:

  蒂提尔从塔楼窗口可以垂钓……

  “再说一遍,这只是零散的笔记……”

  “念您的吧!”

  沉闷地等待鱼上钩;鱼饵不足,鱼线太多(象征,出于需要,他一条鱼也钓不上来。

  “为什么这样?”

  “为了象征的真实。”

  “他若是钓上点什么来呢?”

  “那就是另一种象征,另一种真实了。”

  “根本谈不上真实,事情是您随意安排的。”

  “我安排,是让事情比在现实中更真实。这太复杂了,现在不宜向您解释,但是一定要明白,事件必须符合事物的特性,这样才能创作出好小说来。我们所经历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为别人所设的。换了于贝尔在那儿垂钓,肯定会钓上大量的鱼来!蒂提尔一条也钓不着;可以说这是心理上的一种真实。”

  “就算这样吧。很好,念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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