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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我也这样说呀。……其实这两三天忙个不停,她似乎累得够呛,不管怎么说,她的身体到底还没有全好。”

  幸子和大姐面对面地坐到一起后,觉得几个月来对大姐抱有的轻微反感逐渐消失了。天各一方的时候,光钻牛角尖,就产生一种不愉快的心情。可是现在对坐在一起,觉得大姐还是以前的大姐,什么都没有变。刚才当她问起歌舞伎杂剧的时候,幸子觉得姐妹四个偶然聚在一块儿,看戏时单单不邀请她,把她排除在外,真有点使坏心眼儿似的,很对不起她。大姐对此又作何感想呢?依照她不斤斤计较小节的性格来说,但愿她对这件事情不生气就好了。不过,不管她年纪多大,少女的纯洁心始终未失,听到有戏看,她总想一起去看的吧。再说,一向被长房珍藏的大部分动产,近来由于股票跌价,几乎跌得一钱不值,所以家计大概越发困难了。要不是遇到现在这样的机会,她根本别想去看一次戏。幸子这样一想,为了宽慰—下姐姐,只能言过其实地谈谈雪子的亲事,说什么男家已经决心娶雪子,只要女家答应,事情一定成功的。这次大概可以让姐夫、姐姐高兴高兴了。改天贞之助和男方碰头以后,还打算来京和你们商量。又说:“今天的歌舞伎座御牧先生和井谷母女都一起去看。”说完幸子起身告辞,“那么我下次再来吧。”姐姐跟在幸子后面下楼,一面说:“雪子妹妹也应该心情开朗地应酬人家几句,否则不成呀。”

  “这次她不像平常那样一句话也不说,而是圆滑地有说有笑了。她这样做的话,我看这门亲事有希望成功。”

  “无论如何也希望它成功。明年她不是三十五岁了吗?”

  “再见。下次再来吧。”在楼下守候着的雪子,和姐姐招呼了一声,像逃跑似的抢在幸子之前走到户外去了。

  “再见,问细姑娘好。”姐姐送到马路上,靠近汽车说:“井谷老板娘出国,我不去送行怕不好吧?”

  “不去也没有关系,因为你和她不相识。”

  “可是知道她在东京,不去和她见一面怕不成吧?……船哪天开呀?”

  “听说二十三日启程。因为她讨厌摆阔,所以谢绝一切送行。”

  “去旅馆看她一次怎么样?”

  “我想用不着了吧。”

  司机发动引擎时,幸子和姐姐隔着车窗说话,忽然发现姐姐一面说着话一面在淌眼泪。她奇怪谈到井谷时姐姐怎么会流泪,可是直到汽车开出,姐姐的眼泪一直没有停止。

  “姐姐哭啦。”车子开过道玄坂时,雪子说。

  “怎么搞的,真奇怪,怎么会为井谷老板娘哭呢。”

  “一定是为了别的事情。井谷老板娘的事只不过是一种掩饰罢了。”

  “不知是不是想我们邀请她去看戏呢?”

  “就是,她想看戏。”

  幸子这才完全明白姐姐是因为看不到戏而想哭的那种幼稚心理最初自觉惭愧而忍耐着,后来实在忍耐不住就哭起来了。

  “姐姐说要我回去没有?”

  “幸好没有说。大概一心想着看戏的事了。”

  “是吗?”雪子大放其心地说。

  戏院里的坐位因为分成三个摊子,所以相互之间没法加深联系。尽管如此,他们还一起上了餐厅,御牧还特地利用五分钟十分钟的幕间休息邀请她们去走廊上散步。御牧对时髦东西兴趣很广,可是对歌舞伎却一无所知,正如他自己坦白的那样,他一点不懂旧剧。光代笑他连长呗和清元①都分辨不了。

  ①配合三弦、笛子唱的歌曲叫“长呗”。以三弦伴奏的说唱曲艺叫“清元”。

  井谷听到幸子姐妹明天上午要乘特别快车回去,就说:“今晚终于要分手了。我非常高兴能给你们留下这份上好的纪念品,还有许多要协商决定的事情,改天让光代去芦屋和您联系吧。”

  戏散场后,御牧提议走一段路。于是六个人联袂向尾张町走去。井谷和幸子稍稍落在后面,井谷简单扼要地对幸子说:“像您见到的那样,御牧先生完全醉心于雪子小姐了。昨天晚上国岛夫妇见到小姐以后,比御牧先生更加中意。因此御牧先生下个月准定西下,先到芦屋拜访你们,打算和您先生见见面。要是能获得府上的非正式同意,就要请国岛先生去和御牧先生的子爵父亲商量。”

  之后六个人又在高龙巴茶室休息了一会儿。御牧和光代向幸子姐妹说:“那么明天上午我们来送你们。”双方在西银座分了手。余下的四个人步行回到旅馆。

  井谷送姐妹三人回到屋子后又聊了一会儿,说声晚安就走了。幸子先洗澡,接着是雪子洗。幸子走出浴室,看见妙子背靠着沙发躺在铺了报纸的地毯上,身上穿的还是看戏时的衣裳,连褂子都没脱。看出她大概是由于跟着大家一路走回旅馆累得支持不住了,可是又觉得她那种精疲力竭的样子不同寻常,就对她说:“细姑娘,你身体还没有痊愈,可是别的地方是不是还有毛病?回去以后得请栉田大夫看一次啦。”

  “嗯。”她答应了一声之后,又费力地说:“不请医生看,我也知道。”

  “那么究竟什么地方不舒服呢?”

  幸子这样一讲,妙子把她的脸靠在沙发把手上,用她的茫然失神的眼光注视着幸子说:“我可能已经有三四个月的身孕了。”口气还像平常那样镇静。

  “什么?……”

  幸子一下子气都透不出来了,睁大着眼睛瞅着妙子的脸。过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说出下面这句话。

  “……是启哥儿的孩子吗?”

  “是三好的。二姐从老妈妈那里听说过这个人吧。”

  “就是那个酒吧领班吗?”

  妙子不声不响地点点头说:“没有请医生看过,不过我想准是怀孕了。”

  “细姑娘想把孩子生下来吗?”

  “不能说是想生。……如果不生下来,启哥儿是不会死心的。”

  眼看着幸子的手指、脚尖都惨白得毫无血色——这是她平常遭受极大惊吓时的老毛病,幸子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剧烈地发抖,觉得当务之急是首先使心跳平静下来,因此她不再和妙子说话。她摇摇晃晃地挨到墙根,关掉屋顶的照明灯,打开床头的台灯,钻进了被窝。雪子洗完澡出来时,她闭着眼睛装做睡着了。随后妙子似乎慢腾腾地爬起来走到浴室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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