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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姐妹两个有了这样一番谈话之后不久,幸子打算再去请求以前曾经帮过一次忙的海宁格夫人给翻译,于是就给一年半不通音讯的舒尔茨夫人写了一封长信。信的内容大致如下:我们作为友好国的国民、对于德国的辉煌战绩不胜庆贺;每次读到报纸上有关欧战的消息,就想起你们全家的安危,作了许多猜测;我们这里都很好,只是日本和中国的纷争始终没有解决,担心它有可能逐渐导致一场正规的战争;回想起当初我们朝夕过从的睦邻时代,转瞬之间世上就发生了惊人的巨变,不由得叫人生出一种怀旧的心情,盼望着和平共处的睦邻时代哪天重复到来。你们因为曾经遭受到那次可怕的洪水之灾,说不定对日本抱有不好的印象,可是那种灾难在任何国家都极少发生,希望你们不要因为吃了那次亏而存有戒心,和平恢复后请再来日本。我们也非常希望今生能去一次欧洲,说不定哪天能到汉堡去访问你们。特别是想把小女培养成钢琴人材,如果情况许可的话,将来想送她去德国进修音乐。又附笔说明另外寄出一个邮包,里面是送给罗茜玛丽的绸子衣料和扇子。

  幸子第二天拿了信稿去拜访海宁格夫人,托她译成德文。又过了几天,她有事去大阪,顺便到心斋桥那边的“美浓屋”买了舞扇和绸料子。

  六月上旬的星期六和星期日两天,贞之助请雪子看家,还把悦子也交给了她,自己和幸子去奈良观赏新绿。这是因为从去年到今年的一年里,两个妹妹身上的事情此起彼伏,幸子的脑神经应接不暇。他一则是为了慰劳一下妻子,再则是因为他们长久没有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了,这次他想尝尝真正不受外界干扰的夫妇生活。因此,星期六晚上住在奈良旅馆,第二天从春日神社游了三月堂、大佛殿等故都的西部。中午时分,幸子的耳根内侧红肿起来,觉得有些痒,鬓发一碰到那里,格外忍受不了那种类似于荨麻疹的痒。今天上午他们穿行在春日山长满新叶的树丛中的时候,贞之助用莱卡照相机给她拍了五六张在树下取景的照片,说不定是在那时让蚊子什么的咬了。幸子觉得在初夏季节爬山,头上应该罩些什么以防虫子,后悔没有带条头巾来。晚上回旅馆时,去药房买“卡鲁普利尼门特”,药房里的人说没有这种药,只得买了止痒水,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到了夜里,痒得更厉害,一夜没睡好觉。第二天上午离开旅馆之前,派人去药房买了氧化锌橄榄油涂在患处才出门。夫妇俩在上本町分手,贞之助直接去大阪事务所,幸子独自回芦屋。直到那天傍晚,她才觉得耳根不再痒了。贞之助向例在下班时刻回到家里,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要求幸子让他看看耳朵,他把幸子拉到露台上明亮的地方,仔细观察她的患部,然后说:“嗯,你那个不是蚊子咬的,是臭虫咬的。”幸子就问:“怎么?在哪里让臭虫咬的呢?”“奈良旅馆的床上咬的,今天早晨我这里也痒,你瞧!”他边说边卷起袖子让幸子看他的两只手臂,“这的确是臭虫咬过的痕迹,你耳朵上也有这样两个痕迹哩。”幸子拿起双重镜子一照,果真有两处疤痕。

  “真的是臭虫咬的。那个旅馆对旅客一点儿都不亲切,服务态度也糟得很,再加上臭虫,还成个什么旅馆呀!”幸子想到难得有这样两天的行乐,却让臭虫闹得意兴索然,她恨奈良旅馆恨得没个完,生气也没有用处。

  贞之助就说:“那么我们再旅行一次补补数吧。”可是六七两个月没有机会,直到八月下旬他因公去东京,就建议在东海道沿线找个适当的地方玩一下。正好幸子早就盼望游富士的五湖了,于是就决定了下来。贞之助先去东京,幸子晚两天动身,约定在“滨屋”会合,从新宿出发去目的地,归途绕道御殿场。幸子离开大阪的时候,听从丈夫的意见坐了三等车的下铺。因为丈夫对她说:“夏天最好坐三等卧铺,车厢里没有密不通风的窗帘,风飕飕地吹进来,比二等车凉快得多。”那天白天有防空演习,幸子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撵下车传递消防水桶,因为劳累过度,坐在车上只管打瞌睡,还做着防空演习的梦。梦见的仿佛是芦屋家里的厨房,又像是特别时髦的美国式厨房,里面铺了瓷砖,喷了白漆,到处雪白锃亮,还摆满了洁净的瓷器和玻璃器皿。空袭警报一声响,那些东西突然自发地乒乒乓乓破裂了,闪闪发光的碎片散满了一屋子。因此她对雪子、悦子和阿春说那里危险,叫她们跟随自己逃到餐室。可是餐具架上那些咖啡杯、啤酒杯、玻璃酒杯、葡萄酒和威士忌的酒瓶又都乒乒乓乓破裂了,她说这里也危险,于是逃上二楼。可是二楼屋子里所有的电灯泡也乒乒乓乓破裂了。最后她领着全家人逃进只有木器家具的屋子,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的时候,梦就醒了。……这样的梦做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天亮了。不知是谁凌晨开了一下窗子,一粒煤灰掉进幸子的右眼,怎么样也取不出,只管流眼泪。九点钟到了滨屋旅馆,可是贞之助一清早就出去办事了。为了弥补昨夜的睡眠不足,幸子让侍役摊开铺盖躺了—会儿。可是由于眼眶里有煤灰,眨巴眼睛时就疼痛,每次总要流泪,洗眼或点眼药水都没有效果,只得请掌柜的带她去找附近的眼科医生,把眼睛里的煤灰去掉,在右眼扎上一个眼罩。医生对她说,“今天一天不要取下眼罩,明天再来一次。”贞之助中午回来,看到妻的右眼扎了眼罩,就问是怎么回事。幸子说:“叨您的光,碰了个大钉子,今后永远不再乘三等卧车了。”

  “从奈良那次起,咱们的旧婚旅行老不顺利。”贞之助笑着说。“我还得出去有点事,今天把事情办完,打算明天一清早就出发。你那个眼罩要戴多久呀?”

  “眼罩只戴今天一天,可是医生说要是不保重,怕损坏眼珠子,所以让我明天再去一次。如果清晨出发的话,医生那里怎么办呢?”

  “眼睛里进点灰尘没什么大不了。医生为了赚钱,总有点夸大其词。这点儿小毛病马上就会好的。”贞之助说完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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