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果戈里 > 塔拉斯·布尔巴 | 上页 下页
二十八


  支营队长有:诺斯丘罔、波克雷希卡、聂维雷奇基;还有其他许多卓越而区勇敢的哥萨克想在一场会战中同挝靶人试试剑锋和坚强有力的肩膀。在那些愿意留下的人中间,也有不少非常非常好的哥萨克:支营队长杰梅特罗维奇、库库卞科、魏尔狄赫维斯特、巴拉班、布尔巴的儿子奥斯达普等等。其次还有其他许多著名的、精壮结实的哥萨克:伏符土旬科、车烈维清科、斯捷潘·古斯卡、奥赫利姆、古斯卡、梅柯拉,古斯推、查陀罗日尼、美捷里甲、伊凡·查克鲁狄古巴、莫西·希洛、交格嘉违科、守陀连科、贝萨连科,然后是另外一个贝萨连科,然后还有一个贝萨连科,还有许多别的好哥萨克。他们都是一些历尽名川大山的惯于跋涉的人:他们漆问过阿纳托里亚沿岸,克里米亚的盐沼地和原野,所有流入第聂伯河的大大小小的河流,所有的港湾和第聂伯河的各个岛屿;曾经到过莫尔达维亚、伏洛基亚和土耳其等国;曾经驾驶双舵哥萨克式舢板船游遍整个黑海,五十只舢板船列成一队,去袭击过最华丽、最高大的船舰,打沉过不少土耳其兵船,一生中发射过不可数计的弹药。不止一次撕破贵重的陵罗绸缎和天鹅绒来做裹脚布。

  不止一次把金币塞满在系在裤带上的褡裢里,他们每一个人为喝酒和游荡挥霍了多少财物,这些财物足够别人过一辈子,那数目是数也数不清的。他们按照哥萨克的派头,把财物挥霍得干干净净,款待所有的人,雇乐师来奏乐,让世上所有的人都来玩个痛快。即使现在,他们中间也很少有人不在地下埋藏些财物:酒杯呀,银汤匙呀,盘子呀等等,埋藏在第聂伯河各个岛屿的芦苇下面,以防万一发生不幸,鞑靼人突然袭击谢奇的时候,不要让他们找到这些东西;可是,鞑靼人的确是很难找到这些东西的,因为连主人自己也早已忘记把它们埋藏在什么地点了。就是这样一些哥萨克愿意留下来,为了忠实的伙伴和基督的信仰去向波兰人复仇!老鲍夫久格也想和他们一起留下,他说:“象我现在这样的年龄,已经不能去追鞑靼人了,这儿正是适合、个好哥萨克长眠的地方。我早就祈求过上帝了,我要是必须结束我的生命,那么,让我在一场维护神圣的基督教事业的战争里去结束它吧。“我的愿望果然实现了。对于一个老哥萨克说来,在别的地方再不会有更美满的收场了。”

  大家分别站开了,按照支营队的次序,分成两行站在西边之后,团长从队伍中间走过,说。

  “弟兄们,彼此都满意吗?”

  “都满意,老爹!”哥萨克们回答。

  “好吧,那么大家接个吻,彼此告别吧,因为人有上帝才知道这一生中还能不能见面啦,听自己队长的指挥,执行你们自己所知道的任务:你们自己清楚,哥萨克的荣誉命令你们于些什么。”

  于是所有的哥萨克都互相接起吻来。队长们先开始,他们用手掇持自己的白胡子,交叉地抱着接了吻,然后拿起对方的手,紧紧地握着。一个人想问另外一个人:“怎么样,老弟,咱们还会不会见面?”可是没有间,只是沉默着,于是两颗斑白的头颅都浸入沉恩之中,所有的哥萨克一个个都互相道了别,因为知道双方都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哩;可是他们没有决定立刻离去,却还要等到天黑才动身,为的是不让敌人看出哥萨克军方面人数的缩减。然后大家各自回到支营队吃午饭去了。

  吃过午饭之后,凡是要上路的人,都躺下去休息,睡得香甜而又长久,仿佛预感到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能够这样舒舒服服睡一觉了。他们一直睡到太阳落山;当太阳沉落下去,天色微暗的时候、他们开始给车辆抹起油来。什么都准备齐全了,他们就打发辎重车在前面走,自己再向伙伴们扬扬帽子作别,然后悄俏地跟在辎重车后面走去的骑兵队不呛喝,也不对马匹发出嘘声,镇静地跟在步兵后面款款而行: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了。只有马蹄的嗒嗒声和有些车辆的车轮因为还没有走顺或者黑夜里没有上好油而发出的呷哑声,含糊不清地响着。

  留下的伙伴们从远处长久地向他们挥着手,虽然一点踪影也望不见了。当他们各自走散,回到自己的宿所的时候,当他们在亮晶晶的星光下看到一半辎重车已经消失了踪迹,许多战友已经远离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都觉得黯然神伤,大家都把耽于游荡的脑袋向下垂倒,不由得沉思起来。

  塔拉斯看到动摇不定的情绪侵袭了哥萨克军的队伍,和勇士不相称的抑郁感渐渐主宰了哥萨克们的头脑,可是他不发一言;他想给大家一点时间,让他们习惯于这种因为和伙伴别离而引起的抑郁感,可是同时他又悄悄地准备按照哥萨克方式大叫一声,摹地把他们大伙儿惊醒过来,使那一股锐气,以比先前更大的力量回到每一个人的心里,这种锐气是只有斯拉夫民族才能够有的,因为这是一个奔放豁达的强有力的民族,它和其他民族相比,正象大海和河流相比一样。在暴风雨的时候,大海咆哮,怒号,澎湃汹涌,掀起小河不能掀起的巨浪;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大海又比所有的河流更加明净地展开它的永远悦目的、一望无际的镜子般的水面。

  于是塔拉斯命令自己的仆人们从一辆单独停在一旁的辎重车上把货物卸下来。这是哥萨克的辎重车中最大、最坚固的一辆;粗大的轮子被坚固的双层轮箍箍紧着;车上载的东西很重,用马衣和结实的牛皮覆盖着,外面还用涂过树脂的麻绳捆得紧紧的:辎重车上全是一瓶瓶、一柄桶的陈年美酒,这些酒在塔拉斯的地窖里贮藏了许多年了。他把这些酒带来,是预备在庄严的日子喝的,如果那伟大的一刻到来了,大家都得去做值得后代歌颂的事情,就可以让每一个哥萨克都喝到珍藏的美酒,在这伟大的一刻,就能让伟大的感情支配人的心灵。仆人们听了联队长的命令,直奔到辎重车前面,用两刃刀割断了牢固的绳子,去掉厚厚的牛皮和马衣,从辎重车上把酒瓶和酒涌卸下来。

  “大家都去拿家伙呀,”布尔巴说,“大家有什么家伙就拿什么家伙来:汤匙也好,给马饮水的长柄勺也好,手套也好,帽子也好,要是什么家伙全没有,你就干脆用两只手掌捧着喝吧。”

  所有的哥萨克都把家伙拿来了,有的是汤匙,有的是饮马的长柄勺,有的是手,有的是帽子,还有的干脆伸出了两只手掌。塔拉期的仆人们在队伍中间来回走动,从酒瓶和酒桶里倒酒出来给大家喝。可是,塔拉斯在还没有发出一齐举杯畅饮的信号之前,暂且不叫他们喝酒。显然他是想说几句什么话。塔拉斯知道,不管陈年美酒多么浓烈,不管它多么善于提神,可是如果再能加上几句辞令,那么,酒和精神的力量就会加倍地增强。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