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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金发女郎转身出去了。

  “那么,是过两个星期啰?”皮罗戈夫又问道。

  “是的,过两个星期,”席勒一边沉思着,一边答道,“我眼下有许多活计要做。”

  “再见!我以后再来。”

  “再见,”席勒答道,随即把门关了。

  皮罗戈夫下定决心要穷追不舍,虽然德国女人分明是不理睬他,他闹不明白,怎么能拂逆他的好意呢,特别是凭着他那殷勤的态度和闪光的官衔,完全有权得到青睐。不过,也应当说明,席勒的妻子虽然容貌姣好,却心眼愚蠢。然而,愚蠢在漂亮妇人身上却有着特殊的魅力。至少我知道许多做丈夫的因为妻子愚蠢而兴高采烈,把愚蠢看作是天真无邪的表现。人的美貌会产生特别的奇迹。美人身上一切心灵上的缺陷不仅不会令人厌恶,反而特别惹人怜爱;在她们身上,恶习本身也使人觉得可爱;不过,一旦红颜消褪——那么,女人就得比男人聪明十倍,才能引人注目,即使不能赢得爱慕,至少可以得到敬重。话又说回来,席勒的妻子尽管愚蠢,却一直安守妇道,所以皮罗戈夫那大胆的计谋要想得逞并非易事;不过呢,去克服重重的障碍,总给人带来一种满足感,于是金发女郎便一天天变得让他牵肠挂肚了。他常常去打听马刺做好没有,惹得席勒都厌烦了。席勒全力以赴,尽快把马刺的活儿干完;马刺终于做好了。

  “哎呀,好精巧的手艺!”皮罗戈夫中尉一见马刺便嚷开了。

  “天哪,做得真巧!就是我们的将军也没有这样好的马刺。”

  一种洋洋自得的心情在席勒的内心里荡漾开来。他那双眼睛显得十分高兴,于是他不再对皮罗戈夫心存芥蒂了。“这个俄国军官是个聪明人”,——他暗自忖道。

  “那么,您还可以做个套子么?譬如说,做一个剑鞘或者给别的东西配上个套子什么的。”

  “嗐,那不难,”席勒微笑着说。

  “那就给我做个剑鞘吧。我给您把剑拿来;我有一把挺好的土耳其短剑,可是我想另外配上一个剑鞘。”

  席勒就像是挨了炸弹轰顶似的。他忽然皱眉蹙额起来。“真糟糕!”——他暗自想道,心里责骂自己不该去揽这个活计。他觉得说了又不干是不体面的,再说俄国军官还夸奖过他的手艺呢。他只好微微地晃了晃脑袋,答应下来了;然而,皮罗戈夫出门时又厚颜无耻地吻了一下漂亮的金发女郎的樱唇,又使席勒疑虑重重。

  我认为向读者简要地介绍一下席勒不会是多余的,席勒是一个地地道道、不折不扣的德国人。打从20岁起,也就是从俄国人还马马虎虎过日子的那段时光起,他就把自己的整个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而且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破例。他规定7点起床,下午两点吃午饭,一切都准时去做,每到礼拜天就醉它一回。他决心用10年时间积攒下五万卢布的资本,这就要像命中注定那样信守不渝和不可更改,因为与其去劝说德国人更改誓言,还不如去劝说官员别去探头探脑看上司的门房来得便当。他无论如何也不增加自己的开支,即使是马铃薯的价钱比平日又涨了许多,他也不多添一个戈比,情愿少买一些,虽然有时免不了饿肚子,但他还是能够挨得过去的。

  他做事可说是精细入微,规定一昼夜亲吻妻子不得超过两次,为了避免多吻一次,他一直只在汤里放一勺胡椒;不过,在礼拜天,这个规矩就不那么严格遵行了,因为席勒到时候要喝两瓶啤酒和一瓶和兰芹浸酒,而后者一向是被他骂不绝口的。他喝起酒来,一点也不像英国人那样,一吃完饭便锁上门,自斟自酌。恰恰相反,他这个德国人喝酒总是快活随意,不是跟鞋匠霍夫曼,就是同木匠孔茨——也是德国人,一个大酒鬼——一块儿痛饮。这就是落落大方的席勒的性格,因而最终弄得手头十分拮据。

  虽然他是一个反应迟钝的人,又是一个德国人,可是皮罗戈夫的举动还是在他的心里激起了妒意。他绞尽了脑汁,还是想不出办法来躲开这个俄国军官。而这时,皮罗戈夫正待在同伴们中间抽着烟斗,——因为上天的有意安排,但凡是军官,都是抽着烟斗,——话中有话,满面含笑地暗示他跟漂亮的德国女人有了隐秘的私情。用他的话来说,他跟这个妞儿已是情爱甚笃,其实呢,他对于赢得她的芳心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了。

  有一天,他沿着平民街无事闲逛,不时地望望席勒那挂着画有咖啡壶和茶炊的醒目招牌的房子;真是喜出望外,他一眼看见金发女郎正探头窗外,注视着过往的行人。他驻足而立,朝她挥挥手说:“古特—莫根!”金发女郎犹如见了熟人似的朝他点了点头。

  “喂,您丈夫在家吗?”

  “在家,”金发女郎答道。

  “他什么时候不在家呢?”

  “每个礼拜天不在家,”金发女郎傻乎乎地说道。

  “这样倒好,”皮罗戈夫暗地思量着,“这个机会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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