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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这间囚室里的在押犯,”监狱长对客人说,“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拉德科,多瑙河黑帮的首领,你们大概听说过他吧。”

  少妇怯生生地瞅了这个恶名昭彰的坏蛋一眼。可这个著名的坏蛋外表倒并不吓人。谁也想象不到传说中凶神恶煞般的强盗头子居然生得这般瘦削、清癯,面色苍白文弱,眼神里流露出深切的痛苦和如许的忧伤。

  “的确,他顽固地坚持说自己是清白无辜的,”监狱长不屑一顾地补充说,“可是这种调子我们都听惯了。”

  接着,他忙不迭地指给参观者看,囚室里是多么清洁卫生,井井有条。他说得十分起劲,甚至还跨过门槛,进到囚室里,靠在窗子下面的墙上,以便面朝着他的听众。

  拉德科的心突然抽紧了,仿佛停止了跳动。那位演说家手势太大,不知不觉中碰到了囚犯挖过的地方,一些水泥粉屑簌簌落下。狱长的胳膊又一动,震动了面包屑和水泥粉揉成的灰团,灰团随即整块地剥落了下来,掉在方砖上。拉德科吓得打了个冷战,他发现铁栅被挖空的一端在槽口的深处裸露了出来。

  有人看见了吗?是的,有一个人看见了。当她的丈夫和监狱长把那张破烂桌子当作一件宝物般地仔细琢磨之时,而那个看守正毕恭毕敬地背着身,仿佛审视着走廊里的什么东西,这时,那位女士的眸子正凝视着墙上刨出来的豁口,她脸上的表情说明她完全读懂了这种神秘的语言。

  她马上就要开口说出来……只要一句话,拉德科的全部心血就将付之东流……拉德科等着,等着,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一点一点地逝去。

  少妇的脸色微微变得苍白了,她拈起眼睛向囚徒望去,用清澈的目光透视着他。她看见那可怜的人儿眼睑里慢慢滚出的大颗大颗的泪珠了吗?她懂得他那默默无语的哀求吗?她感觉到他那彻心的绝望了吗?……

  惨剧般的十秒钟过去了,她突然转过身子,痛苦地叫了一声。陪同她的两个男子向她奔去。她怎么了?没什么,她说,声音微微颤抖着,同时还勉强莞尔一笑。她说,她刚才不当心扭了脚,就这么简单。

  在她的丈夫、监狱长和看守忙着照料她时,拉德科乘没人注意,走到窗前,挡住了露出的破绽。她丈夫和监狱长扶着那位所谓的伤员走出了囚室,看守则急急忙忙拉上了门闩——房间里又只剩下拉德科一人了。

  他是多么感激这位温柔善良的女性啊!多亏了她的怜悯,他才得救了。他的生命是她给的,不仅如此,她还给了他自由!

  拉德科心力交瘁,一头倒在床上。刚才所经历的感情冲击太陡然了,他的心仍在命运的最后考验下震颤着。

  白天终于过去了,没有再发生任何不测。城郊的钟声远远传来,敲响了晚上九点。夜幕已经严严实实地笼罩了大地。大块大块的乌云堆在天空中,使夜色显得格外幽暗。

  走廊上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说明有人前来巡视了。脚步声在门前停住,一个看守把眼睛贴近窥视孔看了一眼,就满意地走开了。囚犯躺在床上,被子一直盖到下颌。巡查的人走了,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消失。

  行动的时刻来到了。

  拉德科立即跳下床,把被褥做了一下,弄得松松鼓鼓,在昏暗的囚室里,看上去就像里面睡着一个人。伪装好之后。他便背上那根绳索,再次钻到窗栅的外面,像上回那样用胳膊的力气悬起身子,钻出通风罩,然后迈腿骑跨在通风罩的板壁上。

  装饰房子的那几圈腰线,高度正好与各层楼的地板平齐。拉德科现在离下面那道他可以落脚的腰线距离约有四米。他早已考虑到了这个困难。只见他用绳索环套住窗栅的一根铁杆,然后把绳索的两端攥在手里,让身体慢慢下滑,轻飘飘地就落在了腰线上。

  逃犯紧紧靠在墙上,左手拉住吊着他的绳索,稍事休息。腰线这么窄,怎么能保持住身体的平衡呢?他一松开绳子,就会跌落到巡逻道上粉身碎骨。

  他极小心、极缓慢地把绳索换到了右手,然后用左手摸索着通风罩的外壁。通风罩不可能就这么悬空吊在窗外,一定有什么机关支撑着它的重量。他用心摸索着,很快就找到了一样硬硬的东西,迟疑了一会儿后,终于搞清楚了这是一个嵌在墙壁里的铁钩。

  不管这个铁钩会是多么不牢固,他也只能满足于这个小小的支持物了。拉德科用手指紧紧勾住这个铁钩,然后慢慢拉动绳索的一头,于是整条绳索就一点一点地回到他的肩上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即使这时他想要退回到四室里,也已不可能办得到。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把他的越狱计划进行到底。

  拉德科冒着跌落的危险,把头微微转向壁雷针的导线,那便是他的救命拐杖,借助它,拉德科才能爬下来。这一眼可看得他毛骨悚然,他发现自己所攀援的这个通风罩跟那根铁条有两米左右的距离,只要稍一离开现在的位置,就会坠落楼下,命丧九泉。

  但是,他总得作个决定。站在这条狭窄的腰线上,背贴着墙,指尖十分吃力地勾着这个靠不住的铁钩,这种姿势又能坚持多久呢?再待几分钟,他的手指就会疼痛疲累,手一松就会不可避免地跌下楼去。在摔死之前,不如再作最后一次努力。

  逃犯把身体向窗子这边倾斜过来,像压紧弹簧一样将左臂缩了回来,然后猛地脱开手弹了出去,纵身向右一跃。

  他身体直往下坠,肩膀擦到了凸起的腰线。不过,幸亏他跃得够远,伸出的双手终于抓到了目标——那根避雷针的导线。

  第一个困难克服了,现在轮到来对付第二个困难。

  拉德科顺着避雷针的铁杆向下滑,在一个用以固定避雷针的铁钩上停住了,喘口气儿。他利用这会儿工夫来考虑考虑下面该怎么办。

  在漆黑的夜里,眼睛看不见下面的路面,但是从底下传来阵阵规律的脚步声,显然是一个兵士在巡逻。根据这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的情况判断,兵士走完监狱的这段巡逻路线,便绕到监狱的另一侧,然后又回来,不停地循环往返。拉德科估算了一下,兵士离开这个地段的时间约有三四分钟,也就是说,从这儿到护墙之外的这段距离必须在三四分钟之内穿越。

  护墙墙脊的白色在黑暗中模糊可辨,拉德科勉强可以判断出墙脊的位置,但装饰墙顶的凸形方砖却一点也看不清。

  拉德科又向下滑了一段,停在另一个铁钩上。所站之处仍比护墙墙顶高出二三米。

  现在他站得比较稳当了,便可以动作得快一些。片刻之间,他解下绳索,把它绕到避雷针导管的后面,又将两端系上个结,使绳索形成一个圆圈。他估计了一下,绳索是差不多够长的,就一把将它抛出,扔到护墙上面,然后像平时做套索一样,将环形的索端慢慢朝怀里拉,让它扣住某块墙顶的某块装饰方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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