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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过了十二天,黑暗重又笼罩着这一海域。从南极洋乳状液体的深处,散射出熠熠闪光的物质,划破黑暗。粉末状的阵雨连续不断,与大洋相互交融……

  小船飞速靠近瀑布。出于什么原因,阿瑟·皮姆丝毫未予谈及。偶尔雾障开裂,可隐约望见后方,那是漂浮不定、形状不明的零乱景象,强大的气流在震荡……

  在这令人不寒而栗的黑暗中,灰白的巨鸟成群掠过,不断呼喊着“代凯利—利”。就在这时,那个野人俘虏,受惊过度,断了最后一口气。

  突然,小船以疯狂的速度投入瀑布的怀抱,一个漩涡张开,仿佛将小船吸进去一般……这时水平方向上突然出现一个蒙面人的面孔。比地球上任何一个居民的脸庞都要大出许多倍……这人皮肤的颜色正像雪花那样纯白……

  这部怪诞的小说,新大陆最伟大的诗人超天才的产物,基本轮廓就是这样。小说就这样结束了。更确切地说,小说并没有结束。在我看来,埃德加·爱伦·波已经无法为如此惊心动魄的冒险设想出一个结局。于是他用主人公“突然而悲惨”的死亡将叙述中断,同时又给人留下希望,以为如果能够找到尚缺的两、三章,仍会公诸于世。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

  第六章 “偈那微微张开的裹尸布!”

  在水流和海风的帮助下,“哈勒布雷纳”号航行一直顺利进行。如果水流和海风能够持续下去,半个月之内,就可穿过爱德华太子岛和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之间的距离——大约两千三百海里。而且像水手长曾经宣称的那样,不需要更换一次前下角索。东南海风一直吹拂,风向不变;有时达到疾风程度,只要降下高帆就可以了。

  兰·盖伊船长将操作的事全部交给了杰姆·韦斯特。这位勇敢无畏的“帆架子”——请原谅我用这个字眼——只有到了桅杆要垮下来的危险时刻,才肯决心缩帆。我倒毫不担忧。有这样的海员,无须担心会受到任何损失。他对自己的工作十分留神。

  “我们的大副,真是举世无双,”有一天,赫利格利对我说,“他指挥一艘旗舰也够格!”

  “确实,”我回答说,“在我看来,杰姆·韦斯特是真正的海员!”“我们这‘哈勒布雷纳’号,船也好!杰奥林先生,你真值得庆幸!也祝贺我吧,因为我终于使兰·盖伊船长在你的问题上改变了主意!”

  “这个成果,如果是你得到的,那我很感谢你。”

  “是该谢谢我。虽然阿特金斯大叔一再坚持,可我们船长,就是犹豫不决!我总算让他明白了事理……”

  “我不会忘记的,水手长,我不会忘记的。多亏你从中斡旋,才使我没有留在克尔格伦群岛苦苦等待。你看,我马上就要到特里斯坦达库尼亚了……”

  “还要过几天,杰奥林先生。喂,你说说看,我听人讲,现在英国和美国,有人正在搞一种船,肚子里装一部机器,用轮子,就像鸭子用自己的蹼那样!……这也好,行不行,用用就知道了。不过,依我看,那种船永远也斗不过漂亮的六十英尺三桅帆船。风力强时,这船可以逼风航行!杰奥林先生,这海风,即使收到五个格 (32点制罗经的一个格,向位为11度15分),也够了!一个海员是不需要在船壳里安装轮子的!”

  水手长关于航海中使用蒸汽的见解,我完全无需反对。现在仍处于摸索阶段,涡轮机尚未代替桨叶。至于将来,谁又能预见呢?……

  这时我记忆中又浮现出一件事:“珍妮”号从爱德华太子岛到特里斯坦达库尼亚群岛恰巧也走了半个月。兰·盖伊船长与我谈到“珍妮”号时,就仿佛这艘船确实存在过,他亲眼见过一样。确实,埃德加·爱伦·波可以任意摆布海风和海水。

  自那次谈话后,有半个月之久,兰·盖伊船长再没有与我谈起阿瑟·皮姆。对这位南极海洋英雄人物的冒险经历,他甚至作出似乎从未跟我谈过一个字的样子。如果他本来希望说服我,让我相信那都是真有其事,那他表现出的智慧也未免太平庸了。我再重复一次,一个神志正常的人,怎么能够同意对这样一个问题进行郑重其事的讨论呢?除非完全丧失了理智,或者至少在这个特殊问题上是偏执狂,就像兰·盖伊那样,否则,没有一个人——我第十次地重复说——不把埃德加·爱伦·波的故事当作纯虚构的作品。

  想想看!根据这部小说,一艘英国双桅帆船一直前进到南纬八十四度的地方。那为什么这次航行居然没有成为轰动一时的地理大事件?……阿瑟·皮姆深入南极洲归来,为什么竟然没有将他置于库克、韦德尔、比斯科之类的人物之上?……他和德克·彼得斯,作为“珍妮”号的两名乘客,甚至超越上面提到的纬度,为什么人们竟然没有给予他们公开的荣誉?……对他们发现的自由流动的大海;将他们带往极地的高速水流;这一带海水反常的温度,仿佛从下面进行加热,达到人手都受不了的热度;那张在天际的烟雾帘幕;对半张半合的气态瀑布,瀑布后面出现的其大无比的人面等等。又该作何感想呢?……

  且不说这些失真的事物,就说阿瑟·皮姆和混血儿怎样九死一生得以返回,他们的扎拉尔小船怎样将他们从极圈以远的地方带回,最后,他们又怎样被人搭救并被送回祖国的?我倒很想知道。乘坐一只单薄的短桨小船,穿过二十多度地区,再次越过极地大浮冰,回到最近的陆地,阿瑟·皮姆的日记又怎么能丝毫没有提及返程中的事件呢?……有人会说,阿瑟·皮姆还未来得及提供自述的最后几章就死了呀!……好吧!即使如此,关于归途,他一个字也未向《南方文讯》出版者提及,这难道真实可信吗?……德克·彼得斯既然在伊利诺斯州居住数年,为什么对这次历险的结局保持缄默呢?……是否只字不提对他有利呢?……

  据兰·盖伊船长说,他去了凡代利亚,因为小说中谈到德克·彼得斯住在凡代利亚。但是兰·盖伊船长没有遇到德克·彼得斯……这我倒相信!我再重复一次,与阿瑟·皮姆一样,德克·彼得斯也只是存在于美国诗人令人头脑发昏的想象之中……他能够将纯属虚构的东西强加于某些人的头脑,使他们相信确有其事,这难道不是证实了这位天才的非凡威力么?对这一点,恐怕是没有异议的。

  我很明白,兰·盖伊船长已无法摆脱他的固定看法。再次与他争论,再次提起这些未曾说服他的论据,是不知趣的。他比以前更加面色阴沉,沉默寡言。除非必要,他从不在双桅船甲板上露面。每当他在甲板上出现时,他的目光便固执地扫视着南方天际,仿佛要极力刺透它……

  也许,他似乎望见了那烟雾的帘幕,上面有一条条宽宽的斑马纹;望见了高渺的天空,无法穿透的黑暗使天空更加显得其厚无比;望见了乳状深海迸射出熠熠闪光;望见了雪白的巨人透过瀑布的漩涡为他指明道路……

  我们的船长真是个奇怪的偏执狂!幸好除了这个题目以外,他都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作为海员的优点,也都仍然完好无缺。我所能设想的一切忧虑并没有变成现实的危险。

  应该说,我觉得更有兴味的,是要发现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兰·盖伊船长对“珍妮”号所谓的遇险者如此关切。即使把阿瑟·皮姆的自述当作是真有其事,并且假设英国双桅帆船确实穿过了这无法逾越的海域,又何必如此无谓的惋惜呢?在发生了爆炸和扎拉尔岛土著人制造的坍塌之后,即使“珍妮”号的某些水手、船长或军官有人幸存下来,从情理上说,还能指望他们仍然活着吗?根据阿瑟·皮姆指出的日期,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一年。即使这些不幸的人逃出了岛上居民的掌心,从那时到今天,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他们怎样获得衣食而不致全部送命呢?……

  算了吧!虽然这些假设毫无根据,我怎么也开始郑重其事地讨论起这一类假设来了呢?再进一步,阿瑟·皮姆、德克·彼得斯、他们的伙伴、消逝在南极海面大浮冰后面的“珍妮”号,我是否也即将相信,他们都确曾存在过呢?是否兰·盖伊船长的癫狂症也感染了我?事实上,刚才我不是发现自己在无意之中也将“珍妮”号向西航行走过的路程与“哈勒布雷纳”号驶向特里斯坦达库尼亚所走的路程进行比较吗?……

  那天已是九月三日。如果不发生什么延误——如果发生,也只会来自海上的意外——我们的双桅船再过三天就要进港了。这群岛屿中主要岛屿的海拔相当高,天气晴和时,远远就能望到它。

  那天上午十点到十一点之间,我在迎风一侧从船头到船尾散步。海水波浪起伏,汩汩作响,船只在水面上轻轻滑过。仿佛“哈勒布雷纳”号是一只巨鸟——阿瑟·皮姆提到的一只巨型信天翁——正展开宽阔的翅膀,穿过空间,带着整个的船只飞翔。是的!对于想象力丰富的头脑来说,这已经不是航行,而是飞翔。船帆在跳动,正是拍打着翅膀呀!

  杰姆·韦斯特站在卧式锚机旁,船头的三角帆荫蔽着他。他将望远镜贴在眼睛上,在左舷海风下,注视着两三海里外一个漂浮的物体。好几个水手俯身舷墙,也用手指指点着那个东西。

  这个庞然大物表面有十到十二码(一码等于0.9144米)呈不规则形状,中央部分突起,有一鼓包,闪闪发光。海浪在西北方向移动,这个物体随着浪涛上下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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