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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第27章 熊皮

  他非常殷勤礼貌地立即走到了放在壁炉上点燃着的多支烛台前面。

  背心和裤子似乎是同一种料子做的;可是这是什么料子呢?这个问题连最有经验的行家也难以回答。

  裤子是一条普通的紧身裤,颜色文静,有点像淡肉色;没有什么其他特殊的地方,只是看不见任何线缝,像完全贴在肉上一样。

  相反,背心上却有两个特别的记号,颇为引人注目:三个被子弹打穿的弹孔,上面还涂上了很像是血迹的胭脂红。

  此外,在背心的左面,画着一颗鲜血淋淋的心,当作旺代分子的记号。

  摩冈非常仔细地察看了这两样东西,可是看不出什么结果来。“如果我不是有急事,”他说,“我很想根据我自己的观察来弄清楚这件事情;可是,您已经听到,委员会可能得到了什么消息;您可以向卡杜达尔报告说有钱来了:不过必须去拿。这类行动一般是我指挥的,如果我去晚了,别人就会代替我。所以请告诉我,您身上穿的到底是什么料子?”

  “我亲爱的摩冈,”这个旺代分子说,“您也许听说过,我的兄弟是在布雷絮尔效区被捕的,后来被蓝军①枪毙了,是吗?”

  ①蓝军: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共和国士兵。

  “是的,这件事我知道。”

  “在蓝军后撤的时候,他们把他的身体留在一道篱笆旁边,我们盯在他们后面紧追不舍,因为我发现我死去的兄弟时,他的身子还是热的。在他一个伤口里面插着一根树枝,上面系着一个标签,写着‘此人作为强盗被我枪毙,我是巴黎第三营班长克洛德·弗拉若莱’。我收起我兄弟的尸体,把他的皮剥了下来;我一看到这张有三个枪眼的皮,就自然地想到复仇,因此我把它做成了我作战时穿的背心。”

  “哦!哦!”摩冈说,他感到有点儿惊奇,而且,在这种情绪里面,第一次混进了和恐惧近似的感情,“啊!这件背心是用您兄弟的皮做的?那么裤子呢?”

  “呢!”旺代分子回答,“裤子是另一回事,那是用巴黎第三营班长克洛德·弗拉若莱的皮做的。”

  这时候,刚才的声音第二次又响了起来,还是那个传唤摩冈,蒙巴尔,阿德莱和达萨斯的命令。

  摩冈马上冲出了他们在里面讲话的小房间。

  摩冈又穿过了整个跳舞大厅,向在衣帽间另一边的一个小客厅走去。

  他的三个伙伴——蒙巴尔、阿德莱和达萨斯——已经在那儿等他了。

  和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有一个穿着政府制服,也就是镶金线的绿色制服的信使。

  他穿着盖满尘土的大靴子,戴着带帽檐的大军帽,背着文件袋;这些东西是一个政府信使的主要装备。

  桌子上摊着一张卡西尼①的地图,这上面连最小的崎岖小道都能找到。

  ①卡西尼(一六二五——一七一二):原籍意大利的天文学家,曾任巴黎天文台台长,其子小卡西尼(一六七七——一七五六)也是天文学家,专门研究地球的形成,这里大概是指小卡西尼绘制的地图。

  在叙述这个信使在这儿做什么,地图摊在桌子上派什么用场以前,我们先来看一看这三位新出现的人物;他们的名字的声音刚才在舞厅里回荡,而且他们将在以后的故事里起重要的作用。读者已经认识摩冈,他是一个阿喀琉斯和帕里斯的奇怪的混合物。摩冈的眼睛碧蓝,头发乌黑,身材修长匀称,风度翩翩,动作灵敏,目光炯炯有神,唇红齿白,嘴边始终带着笑意。他的外貌非常引人注目,似乎包含着各种不太协调的成分,在他刚柔相济的脸上,既可以看到脉脉的温情,又可以看到坚毅的力量,此外他还总是欢天喜地,笑口常开;如果有人想到这个人始终在冒着死亡的危险,而且这种死亡是最可怕的一种——上断头台——,那么他这种高兴劲儿的确会使人不寒而栗。

  至于达萨斯,那是一个三十五到三十八岁之间的人,头发有点儿花白,非常浓密,可是眉毛和胡子都黑得像乌木一般。他的眼睛有点儿像印第安人,接近栗色。他过去是个龙骑兵上尉,身体结实,完全适合进行肉体和精神的搏斗;肌肉发达,说明他孔武有力,神态坚毅,说明他刚愎自用。此外他还有贵族风度,神态优雅,像一个花花公子那样浑身搽得喷香;也许是由于某种怪癖,也许是为了得到某种满足,他有时闻闻一瓶英国嗅盐,有时嗅嗅一只红宝石香料盒里的沁人心脾的香料。

  蒙巴尔和阿德莱,他们的真名实姓也像达萨斯和摩冈一样,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他们俩在耶户连队里被称作形影不离的人。您倒是想想看,他们就像达蒙和皮蒂阿斯,欧里阿尔和尼苏斯,俄瑞斯式斯和二十二岁的皮拉特一样①;一个生性开朗,喋喋不休,吵吵嚷嚷;另一个郁郁寡欢,悄然无声,沉思默想;有危险他们分担,有钱财他们共享,甚至连情妇也不分彼此;他们相互补充,两个人不至于共走极端;遇有患难,都不顾个人安危,首先想到的是对方,就像斯巴达圣营里的年轻人;蒙巴尔和阿德莱就是这样的两个人。

  ①指希腊神话中三对难分难舍的好友。

  不用多说,这三个人都是耶户连队里的人。

  他们几个人被召来,就像摩冈猜想的一样,是为了连队里的事。

  摩冈一进去,就径直向那个假信使走去,并和他握手。

  “啊,亲爱的朋友!”假信使说,同时他的屁股扭了一下,说明不论是多么好的骑士,骑了驿站的矮脚马飞驰了五十来法里路程以后,也不会毫无反应,“你们这些巴黎佬,日子过得真痛快啊,和你们相比,卡普亚的汉尼拔①简直是如坐针毡了!我只是在经过的时候向舞厅里看了一眼,就像一个可怜的,替马赛纳将军送信给第一执政公民的政府信使应该做的一样;不过,我觉得您这儿的受害者挑选得好极了;可是,我可怜的朋友们,眼下只能对这一切告别了;这是令人不愉快的,这是不幸的,这是很遗憾的,可是耶户一家高于一切。”

  ①汉尼拔(前二四七一一前一八三):迦太基统帅公元前二一五年占领意大利城市卡普亚,恣意逸乐,使军队丧失了斗志。

  “我亲爱的阿斯蒂埃。”摩冈说。

  “好啦!”阿斯蒂埃说,“请别使用真名,先生们。阿斯蒂埃一家是规规矩矩的,据说他们父子相传,都在里昂戴罗广场做生意,如果他们知道了他们的继承人在替政府做信使,背着国家的包袱在大路上奔驰,他们会觉得万分屈辱的。如果您愿意,可以叫我勒科克,可是决不能叫我阿斯蒂埃;我不认识阿斯蒂埃,你们呢,先生们,”年轻人接着对蒙巴尔、对阿德莱、对达萨斯说,“你们认识他吗?”

  “不认识,”三个年轻人回答说,“我们为摩冈向您道歉,他搞错了。”

  “我亲爱的勒科克。”摩冈说。

  “太好了,”阿斯蒂埃打断他的话说,“我同意用这个名字。那么,喂,你要对我说什么呢?”

  “我想对你说,如果你不是和哈尔波克拉特神①——埃及人把他表现为把一根手指放在嘴上的神——作对,投身到一群喧闹的流浪者中去,那么我们也许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你穿这套衣服,为什么有这张地图。”

  “噢,天啊!如果你还不知道,”年轻人说,“这是你的不是,而不是我的错误。如果不是一定要呼喊你两遍——你也许在和某个美丽的欧墨尼得斯②纠缠不清,要一个活生生的漂亮小伙子为他死去的父母亲复仇——,你也许已和这几位先生一样早已来到,我也就用不到重弹我的老调了。是这么回事:事情很简单,还剩下一些伯尔尼熊⑧的财富,根据马赛纳将军的命令,由勒科尔布将军运送给第一执政公民。可怜得很,十万法郎,由于戴索内先生的游击队的缘故,他们不敢从汝拉山运送,据说这些人要把这笔钱占为己有,因此他们将经由日内瓦,布尔,马孔,第戎,特鲁瓦运送;这条路也不会太安全的,他们经过的时候就会发现。”

  “很好!”

  “我们这个消息是从狐狸那儿知道的,他从热克斯快马加鞭赶来,把这个消息传给了眼下驻在索恩河畔夏龙的燕子,他们两人之中的一个又传给了在奥塞尔的我——勒科克,我又赶了四十五法里路通知你们。至于具体细节是这样的。这笔钱在上一旬的第八天④——三执政共和国第八年雪月二十八日——从伯尔尼起运。今天,上旬的第二天,应该抵达日内瓦;明天,上旬第三天,驿车从日内瓦出发去布尔;因此从今天晚上开始的后天,也就是上旬第五天,你们,我亲爱的以色列孩子们,将在第戎和特鲁瓦之间,靠近塞纳河畔巴尔或者夏蒂荣的地方遇到熊先生们的这笔财富。你们觉得怎么样?”

  ①哈尔波克拉特神:埃及神祗,他的形象是一个吮吸手指的小孩,希腊人把他奉作寂静之神。

  ②欧墨尼得斯: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

  ③伯尔尼:瑞士首都,伯尔尼熊指瑞士人。当时马赛纳在瑞上打仗,把掠夺来的财富送来巴黎。伯尔尼在十一世纪时有熊出没,故瑞士人有伯尔尼熊之称。

  ④以一旬的第几天表示日期。是法国共和历的计算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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