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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只不过我对很多事情有猜疑罢了。”

  “好!”亨利感到烦恼,说,“您到这儿来是要吓唬我,对我说些不愉快的事,是吗?谢谢,公爵,我就知道您是这么个人。”

  “哎呀,陛下这可是冤枉我啦,”德·艾佩农说。

  “我看未必会怎么冤枉您。”

  “不,陛下。一个忠心耿耿的人的提醒或许是错的;可是他这么提醒,总是尽他的职责。”

  “那是我的事情。”

  “啊!既然陛下这么说,那总是对的,陛下;我们就别再说这些吧。”

  接下来,出现了一阵沉默,后来还是国王先开口。

  “好啦!”他说,“别把我弄得灰溜溜的,公爵。我已经凄凉得像个金字塔里的埃及法老了。让我高兴一点儿吧。”

  “啊!陛下,高兴是勉强不来的。”

  国王发怒地用拳头敲着桌子。

  “您是一个顽固的家伙,一个坏朋友,公爵!”他喊道。“唉!唉!我没想到,我失去旧日的仆人以后就什么都失去了。”

  “我能斗胆提请陛下注意他对新的仆人几乎从不鼓励吗?”

  这时国王又停顿了一会儿,作为回答,他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注视着这个由他造成的享尽荣华富贵的人。

  德·艾佩农懂了。

  “陛下是责怪我忘了陛下的恩典,”他用一种地道的加斯科尼人的语调说。“而我,并不责怪陛下忘了我的忠诚。”

  说着,一直站在那儿的公爵往国王叫人给他准备的折椅上坐了下去。

  “拉·瓦莱特,拉·瓦莱特,”国王忧伤地说,“你是那么风趣,你本来可以用你那愉快的情绪让我开心、欢乐,可你却使我伤心。天主可以给我作证,我没有听人说起盖吕,他是这么勇敢;我也没有听人说起戎贝尔格,他是这么高尚;我也没有听人说起对事关我的荣誉问题如此敏感的德·莫吉隆。不,在当时甚至还有比西,比西说起来不是我的人,可要不是怕其他的人不痛快,我本来是可以得到他的,比西,是他无意之中致他们于死命的。唉!我这是怎么啦,我怎么怀念起我的敌人来了!当然,这四个都是勇敢的人。哎!天哪!我说的这些你可别生气呀。你要我怎么办呢,拉·瓦莱特?一天二十四小时里每一小时都要对所有的人狠狠地刺上几剑,这并不是你的脾性;总之,亲爱的朋友,你这个人不爱冒险,不傲慢,可是你诙谐、机灵,有时能出些好主意。你随时知道我想要什么,就像那位更谦恭的朋友一样——跟他在一起我从来没有感到过片刻的烦恼。”

  “陛下这是说谁呢?”公爵问。

  “你应该像他一样,德·艾佩农。”

  “那我总得知道陛下是在怀念谁呀。”

  “啊!可怜的希科,你在哪儿啊?”

  德·艾佩农站了起来,神气愠怒。

  “嗯,你干什么?”国王说。

  “看来今天陛下是在怀念旧情,不过,这实在不能叫每个人都感到高兴。”

  “为什么?”

  “因为陛下也许欠考虑,拿我和希科阁下相比,这样的相比很难令我引以为荣。”

  “你错了,德·艾佩农。我拿来跟希科相比的,只能是我爱他而且他也爱我的人。希科可是个可靠而灵巧的仆人。”

  亨利说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陛下让我做公爵和重臣,可不是因为我像希科师傅吧,”德·艾佩农说。

  “好啦,咱们别顶嘴了,”国王说,露出那么狡黠的一副笑容,使得这个既机灵而又恬不知耻的加斯科尼人在这种含糊其词的挖苦面前,比在痛快淋漓的指责面前更感到不自在。

  “希科爱我,”亨利继续说,“我十分想念他;我所能说的也就仅此面已。啊!谁能想到就在你现在的这个地方曾经有过所有那些年轻人,英俊,勇敢,忠诚;就在你放帽子的那张扶手椅上,希科曾经不止上百次地睡过大觉!”

  “也许这很有风趣,”德·艾佩农插嘴说;“不过,不管怎么说,太不恭敬了。”

  “唉!”亨利继续说。“这位亲爱的朋友如今是人去风趣也不复存了。”

  他忧郁地摆动着用骷髅形的珠子穿成的念珠,发出一阵凄凉的格格声,像真的枯骨在撞击似的。

  “啊!那么他现在怎样了,您的希科?”德·艾佩农随口问道。

  “他死了!”亨利回答,“像所有爱过我的人一样,死了!”

  “那么,陛下,”公爵接着说,“我确实认为他就这么死了是不错的;他老了,而他的玩笑就更老得没牙了,我还听说他并不喜欢饮食节制这个美德。这个可怜虫是怎么死的,陛下?……消化不良?”

  “希科是忧郁而死的,你这个坏心眼的人,”国王讥讽地回答。

  “他这么对您说大概是最后一次让您笑一笑。”

  “这你就错了:他怕我伤心。根本不愿意把他的病告诉我。因为他那么多次地瞧见我为我的朋友们流泪,他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他们。”

  “那么是他的幽灵回来告诉您的吗?”

  “但愿我能再见到他,哪怕是他的幽灵!不,是他的朋友,可敬的戈朗弗洛院长写信告诉我这个伤心的消息的。”

  “戈朗弗洛!这是个什么家伙?”

  “一个圣洁的人,我让他做了雅各宾修道院的院长,他住在圣安托万城门外那座漂亮的修道院里,就在福班圣十字教堂对面,靠近贝尔·埃斯巴。”

  “好得很!一个糟糕透顶的传教的,陛下却给了他大概有三万利弗尔收入的一个修道院院长的职位,还不准别人说他一个不字。”

  “你这是想做个渎神者吗?”

  “要是这能给陛下解闷的话,我试试看。”

  “你还不闭嘴吗,公爵?你在触犯天主!”

  “希科,他可真是大逆不道,但人家好像也都原谅他了。”

  “希科是在我还能对有些东西发笑的时候来的。”

  “那陛下怀念他就大可不必了。”

  “为什么?”

  “要是陛下对什么都不能发笑了,希科尽管是那么快活,也帮不了陛下多少忙喽。”

  “这个人样样都好,我怀念他不光是为了他的风趣。”

  “还为了什么?我想总不是为了他的脸蛋儿吧。这位希科先生丑得很呢。”

  “他能提出明智的忠告。”

  “好啦!我看要是他还活着,陛下会让他当掌玺大臣的,就像陛下已经让那个修道士当院长一样。”

  “行啦,公爵,请你别取笑那些对我确实有过感情,而我也对他们有过感情的人吧。希科自从死后,对我来说,就像一位严肃的朋友一样神圣,当我不想笑的时候,我不愿意别人笑。”

  “啊!好吧,陛下;我并不比陛下更想笑。我那么说,是因为刚才您在怀念希科的幽默诙谐,是因为刚才您叫我让您开心点,可现在您却要我让您伤心……好家伙!……啊!对不起,陛下,我总要漏出这讨厌的口头禅来。”

  “好,好,现在我卫冷静下来了;现在我是处在你以几句不详的话开始谈话时希望我有的那种心境之中了。告诉我你的坏消息吧,德·艾佩农;国王身上总是有点男于汉的气概的。”

  “我对此深信不疑,陛下。”

  “那真是太好了,因为,我这么个防卫疏忽的国王,如果不是自己防卫自己,一天就可以死上十次。”

  “要这样,有些我认识的人并不会不高兴。”

  “对付这些人,公爵,我有我的瑞士兵的长戟。”

  “它们对付远处的人是无能为力的。”

  “对付那些远处的人,我有我的火枪手的火枪。”

  “那到近处又施展不开了:要保卫一个国王的胸膛,需要的是忠心耿耿的胸膛,它们胜过长戟和火枪。”

  “唉!”亨利说,“这正是我过去有过的,在这些胸膛里面有着高贵的心。在有这些被称为盖吕、戎贝尔格、圣吕克、莫吉隆和圣梅格兰的活围墙的时代,谁也近不了我的身。”

  “陛下所怀念的是这个吧?”德·艾佩农问,心想这下可抓住国王的私心,报复了一家伙。

  “我首先怀念的是这些胸膛里面跳动着的心,”亨利说。

  “陛下,”德·艾佩农说,“我斗胆提请陛下注意,我是加斯科尼人,也就是说,是看得远的,是灵巧的;而且我在努力用智力来弥补大自然所不曾赋予我的那些能力;一句话,我在尽力而为,也就是说尽力在做我该做的事,因此我有权说‘听其自然吧’。”

  “啊!瞧你真有本事;你跟我摆了一大堆真真假假的危险,弄得我怕起来的时候,却煞尾来这么一句:‘听其自然吧……’当然只能如此喽,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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