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狄更斯 > 匹克威克外传 | 上页 下页
一一七


  “我想,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他一说话,就愤慨起来:“我想,先生,是你的东家想用我自己的朋友的证明来作证我的罪名吧。”

  杰克孙先生用食指在鼻子的左侧敲了几下,[注]表示他不想在那里泄露监狱里的秘密,只开玩笑地说:

  “不知道,很难说。”

  “那么为什么呢,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追问,“即使不是为了这件事,那为什么给他们发传票?”

  “你的手段做的非常好,匹克威克先生,”杰克孙回答说,并且慢腾腾地点着头。“但是那没有用。试试倒没有关系,不过你却不能从我口中得到答案。”

  杰克孙先生说到这里,又对大家微笑了一次,把左手的大拇指按在鼻尖上,用右手在周围画个圆圈,就像在转一架想像中的咖啡磨,表演了一出非常优美的哑剧(那时候很风行,可惜现在几乎绝迹了),那玩艺儿通常是叫做“上磨”。[注]

  “算了吧,匹克威克先生,”杰克孙作结论说:“潘卡那一批人一定猜得出我们弄这些传票干什么。即使猜不出;他们等到开庭的时候自然会明白。”

  匹克威克先生对他的这个不速之客投射了极其鄙夷的眼光,而且很可能对道孙和福格两位先生大骂一顿,要不是山姆恰巧在这时走了进来使他停住的话。

  “塞缪尔·维勒吗?”杰克孙询问地说。

  “算是你好多年来说的话里就对的一句了,”山姆回答,态度极其镇静。

  “这里有你一张传票,维勒先生,”杰克孙说。

  “那用普通人的话叫什么?”山姆问。

  “这是原本,”杰克孙说,避开了所要求的解释。

  “哪一张?”山姆说。

  “这个,”杰克孙答,手里晃动着那羊皮纸文件。

  “啊,那是原本,是吗?”山姆说。“唔,我很高兴看见了原本,因为这是很叫人满意的事,真是叫人很是放心。”

  “这是一先令,”杰克孙说。“是道孙和福格给的。”

  “道孙和福格真是了不得地好啊,跟我没有一点交情,还送礼来,”山姆说。“我认为这是非常高贵的礼物,先生;对于他们这是非常荣幸的事,因为他们受了人家的好处应该知道怎样报答人家的恩情。而且,这真是非常的打动人心啊。”

  维勒先生说过之后,用上衣的袖子在右眼上轻轻擦一下,模仿演员们表演家庭间的悲惨场面的时候那种最受人赞赏的一手。

  杰克孙像是被山姆的言论和行为弄得有点迷惑;既然已经送掉了传票,又没有别的话要说了,所以他就装腔作势地戴上那一只他平常不戴、只是拿在手里装派头的手套,回事务所报告去了。

  匹克威克先生这一夜几乎没有睡着;他回想到关于巴德尔太太的官司的那件不愉快的事。第二天早晨他准时吃了早餐,就叫山姆陪着上格雷院广场去了。

  “山姆!”当他们走到乞普赛德的尽头的时候,匹克威克先生回过头来说。

  “先生,”山姆说,进一步走到主人旁边。

  “走哪条路?”

  “走新门街。”

  匹克威克先生并不立刻就走,却茫然地对山姆脸上看了几秒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先生?”山姆问。

  “山姆,这场官司,”匹克威克先生说,“预料在下个月十四号,就要开庭了。”

  “那是多么妙的巧合,先生,”山姆回答说。

  “怎么说呢,山姆?”匹克威克先生问。

  “范伦泰节日阿,先生,”山姆答:“真是审毁弃婚约案件的好日子。”[注]

  维勒先生的微笑并没有引起他主人的脸上高兴的容光。匹克威克遽然转过身去,默默地向前走去。

  他们就这样又走了一程,匹克威克先生以小而急的步子居先,沉浸于深思之中,山姆跟随在后,带着一副极其可悲的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神气;忽然,这位特别热心于把自己所知道的隐秘消息报告给主人的山姆,加快脚步赶到匹克威克先生的背后,指着他们正经过的一个人家,说:

  “那可是个很出色的猪肉铺子呵,先生。”

  “唔,好像是的,”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说。

  “这是个有名的香肠制造厂,”山姆说。

  “是吗?”匹克威克先生说。

  “是呀!”山姆有点儿气愤地重复他的话说:“嘿,先生,那就是四年之前一个可敬的商人神秘地失了踪的地方。”

  “你不是说他被人勒死了吧,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着,连忙四面看看。

  “不,我没有这意思,先生,”维勒先生答,“我倒希望我能这样;因为事情比想像的要坏的多。他是那个铺子的主人,先生,是那有永远具有专利权的香肠蒸气机的发明家,那机器是。假使有一块人行道上的大石头太靠近了它,它会把它吞下去,很容易地磨成香肠,就像是个嫩娃娃一样。他是很得意这机器的,那是当然的事罗;所以他常常到地窖子里站着看它开足了马力转着,直到高兴得变得忧郁起来。他除了这个机器,还有两个可爱的小孩子,先生,要不是他的老婆是个特别不要脸的泼妇的话,他可真算得上是个很幸福的人了。她老是跟着他一步不离,在他耳边叽叽呱呱个不休,弄到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我对你老实说吧,我的亲爱的,’有一天他说;‘如果你坚持这么闹下去的话,’他说,‘我要不到美国去,我就不是人,这话是真的。’

  ‘你是个懒鬼,’她说,‘我希望美国人生意全赔。’接着她又不住嘴地把他骂了半个钟头,随后跑进铺子后面的小房间鬼叫,说他简直是要她的命,这样发作了整整三个钟头——有一阵子完全是又叫又踢。唔,第二天早上,丈夫不见了。他没有从抽屉里拿一样东西——连大衣都没有穿——所以很明显,他并没有上美国。第二天没有回来;第二个星期也没有回来;老板娘登了广告,说是只要他回来,一切都不追究(这是很宽大的,因为他什么也没有做,她果然不追究他所做的一切);所有的沟都掏过了;后来两个月,每逢掏到一具死尸,就当件正经事似的抬到香肠铺子去。可是没有一个是他;所以大家都认为他是跑掉了,她也照常做着生意。一个星期六晚上,一个矮矮瘦瘦的老绅士跑到那铺子里,很高兴地说:‘你是这里的老板娘吗?’

  ‘是呀,’她说。‘唔,你好,老板娘,’他说,‘我是来告诉你,我和我家里人可不愿意被什么东西噎死的呵。还有呢,老板娘,’他说,‘请你允许我多说一句,既然你们不能用顶好的肉做香肠,那么我想你们不妨用点牛肉,因为牛肉的价钱也不比钮子贵多少呀。’

  ‘什么钮子,先生!’她说。‘钮子呵,老板娘,’那矮小的老绅士说,打开一包纸,里面包着二三十颗半爿头的钮子。‘裤子钮扣作香肠的作料可不错呀,老板娘。’

  ‘那是我丈夫的钮子呀!’寡妇说,要晕过去了。‘什么!’矮小的老绅士喊,脸色非常灰白。‘我懂了,’寡妇说,‘他肯定是发了神经,冒冒失失的把自己做成了香肠!’他正是这样的罗,先生,”维勒先生说,紧盯着匹克威克先生的吓得不成样的脸,“要不然就是把他拖进了机器;但是不管怎么吧,总之,那位一生一世特别欢喜香肠的小老头儿发疯似的冲出了铺子,从此以后就不知去向了!”

  在讲这段关于私生活的悲惨事件的同时,主仆两人走到了潘卡先生的房间。劳顿先生正把门半开着,他正在和一个衣服污垢、神色可怜、穿着破了头的鞋子和没了手指的手套的男子谈话。那人的瘦长忧患的脸上带着贫穷困苦的——几乎是绝望的——痕迹;匹克威克先生走近的时候,他向楼梯口的黑角里退缩,显然是感觉到自己的狼狈相。

  “非常地不幸呵,”那客人说,然后叹了一口气。

  “非常,”劳顿说,用笔在门框上乱涂他的名字,然后又用羽毛擦掉。“你要不要我告诉你什么呢?”

  “你想让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呢?”客人问。

  “完全说不准的,”劳顿答,当客人的眼睛看着地面的时候,他就对匹克威克先生霎霎眼睛。

  “你认为我等他是没有用的吧?”客人说,又不甘心地对办公室里张望。

  “呵,当然,我想是一定没有用的,”那位办事员回答,稍稍移动到门口的中央。“他这个星期是一定不会回来的,下个星期还说不定;因为潘卡每次下乡总是不急于回来的。”

  “下了乡!”匹克威克先生说:“啊呀,真是不幸!”

  “请别走,匹克威克先生,”劳顿说,“有一封信要给你。”那个客人似乎怀疑,又低头看着地面,于是办事员偷偷地向匹克威克先生霎霎眼睛,像是暗示有一件很幽默的事情正在进行;但那究竟是什么,匹克威克先生却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

  “进来吧,匹克威克先生,”劳顿说。“那么,你要我转达什么吗,华迪先生,还是你再来呢?”

  “请他务必通知一声我的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那人说:“看在上帝面上不要忘掉呵,劳顿先生。”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