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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九


  “不久就来,亲爱的罗贝?”布朗太太喊道;“而且经常来?”

  “行。行。是的,”罗布回答说,“以我的灵魂和肉体发誓,我一定来。”

  “既然是这样,”布朗太太把手举向天空,把头往后一仰,并摇晃着,“虽然我知道他住在哪里,但如果他信守他的诺言的话,那么我就不到他那里去,而且我一个字也决不会谈到他!决不会!”

  这声喊叫对可怜的磨工似乎是一丝安慰,他握握布朗太太的手,眼里含着泪水,请求她别去打扰一位年轻小伙子,别去破坏他的前程。布朗太太又亲热地拥抱了他一次,表示同意;但是当她正要跟女儿离开的时候,她又转过身来,偷偷地举起一个指头,用嘶哑的凑着他的耳朵,求他给一点钱。

  “一先令,亲爱的!”她露出急切的、贪婪的脸色,说道,“要不六便士也行!看在老熟人的面子上。我是这么穷。而我漂亮的女儿,”——她回过头去望了望——“她是我的女儿,罗布,她让我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

  可是当罗布勉勉强强地把钱塞到她手里的时候,她的女儿却悄悄地转过身来,抓住她的手,把钱币从她手中抢出来。

  “什么,”她说道,“妈妈!老是钱!开头是钱,到最后还是钱。我刚才讲过的话你怎么一点也不记在心上?钱在这里。拿回去吧!”

  当钱归还原主的时候,老太婆哀叹了一声,但没有阻拦,然后挨着她女儿的身旁,一拐一拐地走出院子,沿着邻近的一条小街走去。万分惊讶的罗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离开,他看到她们很快就站住,认真地交谈起来;他不止一次地注意到年轻女人的手凶狠地作了一个威胁的动作(显然是针对她们所谈到的一个什么人),布朗太太也有气无力地模仿了一下这个动作,因而他不由得衷心地希望,她们所谈论的对象不是他。

  罗布想到她们现在已经走了,又想到布朗太太将来不能永久活下去,很可能不久就不会来打扰他了,心中感到一些安慰;他对过去的过错会随着带来这些不愉快的后果,心中倒也因此而感到有些悔恨,但是他想到他是怎样巧妙地摆脱了卡特尔船长的(他一回忆起这件事,就必然能使精神焕发起来),这就使他把受了扰乱的心绪镇静下来,换上一副平静的面容,到董贝公司的营业所去接受他主人的吩咐。

  他的主人在那里,眼睛是那么敏锐,那么警觉,因此罗布一看到它们,就在他面前颤抖起来,十分担心布朗太太的事情会使他受到责骂;他的主人像往常一样,交给他一个匣子和一张短笺;匣子里装着上午的公文,是送给董贝先生的;那张短笺是送给董贝夫人的;他只是向他点了点头,算是嘱咐他要谨慎小心,并必须火速送达——这样一种神秘的告诫,在磨工看来,充满了可怕的警告与威胁,它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房间里只剩下卡克先生一个人的时候,他又专心致志地工作起来,工作了一整天。他接见了不少来访者,审阅了许多文件,在各种商业场所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在一天的业务没有做完之前,他从不分心走神。但是,当他桌子上的公文终于办完送走以后,他又一次陷入沉思之中。

  当他以惯常的姿势站在惯常的地方,眼睛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地板的时候,他的哥哥进来把这一天中间从这里取走的一些函件送回。在他进来的时候,经理卡克先生的眼睛注视着他,仿佛它们在这段时间里一直静观着的不是办公室的地板,而是他似的;当他默默地把函件放在桌子上,想立刻就走开的时候,经理卡克先生说道:

  “唔,约翰·卡克,是什么使你到这里来的?”

  他的哥哥指指函件,然后又向门口走去。

  “我感到奇怪,”经理说道,“你来来去去,连我们主人的健康情况怎么样也可以不问一问。”

  “今天早上我们在办公室里听说,董贝先生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他的哥哥回答道。

  “你是这样一位卑躬屈节的人,”经理微笑了一下,说道,——“不过,在这些岁月中你已变成了这样子——,我现在敢发誓说,如果他遭到什么灾祸的话,那么你是会感到悲伤的。”

  “我一定会真正感到难过,詹姆斯,”那一位回答道。

  “他会感到难过!”经理指着他说道,仿佛他正在向这里另一个人求助似的。“他会真正感到难过!我的这位哥哥!这位这里的小职员,这块谁也看不起的废物,他被人们推在一旁,脸朝着墙壁,就像是一张拙劣的图画一样!他就一直是这样,天知道过了多少年;可是他对他却非常感激、尊敬与忠诚,而且想要我相信这一点!”

  “我什么也不想要你相信,詹姆士,”另一位回答道。“请像对待你的其他任何下属那样公正地对待我吧。你向我提了一个问题,我只不过回答它罢了。”

  “你这条摇尾乞怜的狗,对他就没有什么抱怨的吗?”经理以寻常少见的易怒的脾气,说道,“难道就没有盛气凌人的态度、蛮横无礼的行为、愚笨无知的状态、吹毛求疵的挑剔,使你怨恨的吗?见你的鬼!你是人还是耗子?”

  “任何两个人,特别是上级和下级,如果相处这么多年,彼此没有一点怨言,这倒是奇怪的——不管怎么样,他是这么想的,”约翰·卡克回答道,“不过,撇开我的历史不提——”

  “他的历史!”经理高声喊道,“哦,确有这么回事。这件事实本身使他成了一种特殊情况,因此就可以把他的一切全都一笔勾销!唔,往下讲吧。”

  “我的这段历史,正像你所暗示的,使我具有独特的理由对他怀着感激的心情(其他的人很幸运,没有像我这样的理由),可是把这段历史撇开不提,公司里也确实没有一个人不是这样说和这样感觉的。难道你不认为这里有什么人对公司老板遭遇的不幸或灾祸会漠不关心或会对这不真正感到难过的吗?”

  “当然,你有充分的理由对他感恩戴德!”经理轻蔑地说道。“唷,难道你不相信,把你留在这里是作为一个廉价的实例和著名的证据,说明董贝父子公司待人处事宽厚,因而有助于抬高这个大名鼎鼎的公司的美好声望吗?”

  “我不相信,”他的哥哥温和地回答道,“很久以来我一直相信,是由于更为仁慈和无私的理由才把我留下来的。”

  “我看你好像要背诵一段基督的什么训诫吧,”经理像山猫般咆哮道。

  “不是,詹姆士,”另一位回答道,“虽然我们之间兄弟情谊的纽带早已断裂,并已被抛弃了——”

  “谁断裂的,亲爱的先生?”经理问道。

  “我,由于我的行为不正。我不把过失推到你身上。”

  经理咬牙切齿,无声地回答道,“哼,你不把过失推到我身上!”然后嘱咐他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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