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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托尔斯泰:(非常恼火地)我在别人面前撒谎?你对我说这样的话,你,那么我在众人面前成了骗子j(他强制着满腔的怒火)不,我向上帝发誓,我并非有意犯欺骗之罪。也许像我这样软弱的人永远不能说真话。但是,我仍然相信,正因为如此他不是撒谎者,不是骗子手。

  伯爵夫人:那么你告诉我,你们干了些什么事——那是一封什么信?什么纸?……再也别折磨我了……

  托尔斯泰:(走近她,非常柔和地)索菲亚·安德列也夫娜,不是我在折磨你,而是你自己折磨自己,因为你不爱我了。假如你还爱的话,你就会信任我——甚至信任我身上那些你所不理解的地方。索菲亚·安德列也夫娜,我请求你,你自己的内心,我们共同生活了四十八个年头了!也许你还能从这些年中的某个被遗忘的时刻里,从你的天性的某个褶纹里找到一点点对我的爱,我请求你,拿出你的热情,点燃它。试一试,像过去你一直做的那样:用爱,用信任,用温情和献身精神;因为索尼亚,有时我很惊讶,你现在怎么会这样对待我。

  伯爵夫人:(震惊和激动地)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的人了。是的,你对了,我变得丑恶、凶狠了。但是谁受得了,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折磨自己,这不是普通人所能忍受的——就是这点使我愤愤不平,也就成了我的罪过。你是异乎寻常地笃信天主的。是的,罪孽就是我傲慢,自负,没有低三下四地去信奉天主,去寻求我们所缺少的真理。从前,从前一切都好办,都清清楚楚,所有的人都同样地生活着,诚实,纯洁,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幸福,子女们长大了,他们也就愉快地活到自己的暮年。十三年前,这些突然间降临到你的身上,这个可怕的疯狂,这个信仰使你和我们大家都很不幸。我能说什么呢?到今天我也不理解,你自己擦炉子,挑水,修补破靴子,这些都有什么意义呢?你这个人,世界把你尊称为它最伟大的艺术家。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明朗的生活,勤劳而又节俭、宁静而又简朴的生活,会对别人是一种罪孽。不!我不理解,我无法理解这一切。

  托尔斯泰:(非常温和地)看着我,索尼亚,我正想把这些都告诉你:对我们所不理解的东西,正应当从我们的爱的力量出发去信任它。对人应当这样,对主也应当如此。你觉得,我对人生真谛的追求是荒唐无稽的吗?不,我只相信一点:人们真诚的行动以及为此所遭受的苦难,无论是对于天主还是对于众人,都不会是毫无意义和毫无价值的。那么你也试试看,索尼亚,稍微对我信任点,在你不信任我的地方,至少应当信任我那想做一个正派人的愿望,那么一切,一切都会又好起来的。

  伯爵夫人:(不安地)那么你就把一切都告诉我……你们今天做了些什么,快把一切都告诉我。

  托尔斯泰:(非常平静地)我把一切都告诉你,我不想再隐瞒什么,在我的极其有限的余生里,我不想偷偷摸摸地做什么。等谢尔哥斯卡和安德列回来以后,我就要在你们大家面前坦然地宣布我在这些日子里所做出的决定。这是个很短的期限了,索尼亚,你别再猜疑,别再侦察跟踪我。这是我惟一的、最真心的恳求,索菲亚·安德列也夫娜,你愿意这么做吗?

  伯爵夫人:是的……是的……一定……一定。

  托尔斯泰:我谢谢你。你看,坦率和信心使一切事都好办多了J我们这种心平气和的友好谈话有多么好啊!你又温暖了我的心。你瞧,你进门时脸上挂着猜疑的阴影,你的不安和嫌恶,这些我都觉得陌生,使我认不出往日的你了。现在你的额头又舒展明亮了,我又认出你的眼神来了,索菲亚·安德列也夫娜,认出了你从前的那双少女的眼睛,那样美好地望着我的眼睛。那么你休息吧,亲爱的,已经夜深了!我全心全意地感激你。(他吻了她的前额。伯爵夫人走了,在门口她又激动地转过身来)

  伯爵夫人:那么你会把一切都告诉我吗?一切?

  托尔斯泰:(还一直很平静地)一切,索尼亚。而你要记着你的诺言。

  (伯爵夫人慢慢地走了,同时还用不安的目光看了看书桌。)

  托尔斯泰:(在屋子里来回踱着,然后坐在书桌旁,在日记本上写了几句,过了片刻站了起来,又来回踱步。再次走到书桌旁,沉思着翻了翻日记本,小声地读着刚刚写下的文字——)“在索菲亚·安德列也夫娜面前,我尽量使自己平静、坚强起来。我相信,使她安静下来的目的,或多或少是可达到的……今天我已经初次看到这种可能性,可以让她怀着善良、博爱的心作出让步……啊,假如真能……”(他放下日记本,艰难地呼吸着,终于走到对面的房间里去并把灯点亮了。然后又回来,费劲地把笨重的农民鞋从脚上脱下来,把上衣也放好。熄了灯以后就退了出去。在舞台一侧他的寝室里只能看见他那穿着肥大裤子和工作服的身影。)

  (一段时间之内,房内空无一人,灯光暗淡。毫无动静,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突然间,工作室入口的那扇门小心地、偷偷摸摸地被打开了。一个光着脚的人在漆黑的屋子里摸索着,手里拿着一盏提灯,灯光被遮挡着,只见圆锥体的光柱投射在地板上。原来是伯爵夫人。她胆怯地看着周围,先是在寝室的门旁偷听了一会儿,然后看得出是放心了,就蹑手蹑脚地溜到对面的书桌旁去了。提灯安放的位置正好只照亮着在黑暗中的书桌。在光圈里人们只能看得见伯爵夫人颤动着的两只手。她先是伸手抓那放在桌子上的文稿,在神经质的不安中开始读日记,最后又小心地一个接一个地打开写字台的抽屉,越来越急速地乱翻纸张,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她耸耸肩,伸手拿起提灯又轻轻地走了出去。她的表情极度恍惚不安,就像一个梦游者。房门在她身后刚刚关上,托尔斯泰就把卧室的门往自己这边猛力拉开。他手上拿着蜡烛,烛光晃动着,老人激动得难以抑制,他刚才暗暗地监视着夫人的行动,他想马上去追伯爵夫人,在已经抓住门柄的一刹那却又突然有力地转过身来,安详而又坚决地把蜡烛放在桌子上,走到边上的那个门旁,很小心地轻轻敲着)。

  托尔斯泰:(小声地)杜尚……杜尚……

  杜尚的声音:(从旁边那个屋里传来)是您吗,列夫·尼古拉也维奇……

  托尔斯泰:小声点儿,小声点儿,杜尚!你马上出来……

  杜尚:(从旁边的屋里出来,衣服还没有穿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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