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巴尔扎克 > 一桩神秘案件 | 上页 下页
三十二


  “这么冷的天,您还出门?您老真是中世纪的一位勇士了,”洛朗丝对她年老的亲戚说,一边挽着他的胳膊,把他带进客厅。

  “总不能让你们来看我这样一个老古董呀,”侯爵回答,这样就巧妙地责备了他年轻的亲戚。

  “他来干什么?”奥特塞尔老头在肚里寻思。

  德·夏尔热伯夫先生是一个六十七岁的干净利落的老头儿,头上戴着袋形假发,扑着发粉,还有一顶三角帽子;消瘦而短小的双腿穿着花袜和浅色短裤。他的绿呢猎装上有金色纽扣和金胸饰,白背心上面由于绣着巨大的花饰而光辉夺目。这种打扮在一八〇六年时还在年纪大的人们中间流行,同他那与弗里德里希大帝①相当象的面孔很相称。他从来不把三角帽子戴在头上,以免弄乱脑门上那一圈半月形的发粉。他右手扶在一根弯柄手杖上,一只手同时拿着手杖和帽子,大有路易十四的风度。

  ①弗里德里希大帝(1712—1786),即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二世。

  这位可敬的老人脱去一件绸面棉大衣,深深地往沙发里一坐,两腿之间放着他的帽子和手杖,这种姿势只有路易十五宫廷里的纨袴子弟才懂得其中的奥妙,因为这样可以使两只手空出来玩弄鼻烟盒,而鼻烟盒永远是珍贵的玩意儿。于是侯爵从背心口袋里摸出一只精致的鼻烟盒来,他的背心口袋的封盖上面绣着金色涡漩形装饰。他取了一摄鼻烟,用另一个可爱的手势邀请周围的人嗅鼻烟,然后用亲切的眼光环顾四周,他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来访使主人们高兴;其次他也明白了这几个年轻人为什么没有先去拜访他。他的样子仿佛在对自己说:“人们在谈情说爱的时候,是不会去拜访人的。”

  “我们要留您住几天,”洛朗丝说。

  “这不可能,”他回答,“如果不是各种事变把我们分隔得这么远的话——因为,亲爱的姑娘,你走过的路程比我们两家之间的距离远得多了,所以事变的确是把我们分隔得太远了——你们就会知道,我有女儿,媳妇,孙女,孙儿,他们这班人如果今晚见不到我,就会担心了,我还有七十几公里路要赶哩!”

  “您有两匹好马,”西默兹侯爵说。

  “啊!我是从特鲁瓦来的,我昨天在那里办了点事。”

  接下来是一番寒暄,问候全家以及夏尔热伯夫侯爵夫人,再加上礼貌上要求十分严格的无关紧要的应酬话,之后,德·奥特塞尔先生觉得德·夏尔热伯夫先生到来的目的是劝告他的年轻亲戚们不要干出不慎的举动。按照侯爵的说法,时代变了,谁也不知道皇帝将来会变得怎么样。

  “啊!”洛朗丝说,“他会变成上帝。”

  好心的老侯爵提出来要作一些让步。奥特塞尔先生听见侯爵谈起服从新政府的必要性,比他自己提出这个主张时更加自信和富有权威,就用近乎哀求的眼光望着他的两个儿子。

  “您要为这个人效劳吗?”西默兹侯爵问夏尔热伯夫侯爵。

  “当然,如果为着我一家子的利益必须要这样做的话。”

  最后老侯爵吞吞吐吐地要他们看到将来的危险,洛朗丝追问下去时,老侯爵劝四个年轻贵族再也不要去打猎了,最好是乖乖地呆在家里。

  “你们总是把贡德维尔看作是你们的地产,”他对西默兹两兄弟说,“你们这样做就煽动起对你们的可怕仇恨。从你们惊讶的表情里我可以看出,你们不知道特鲁瓦有人对你们怀有恶意,可是那里人家都记得你们的勇敢。人人都在无所顾忌地谈论你们怎样逃脱帝国警察总署的搜捕,一些人是赞扬你们,另一些人则把你们视为皇上的敌人。有些狂热的人奇怪拿破仑为什么对你们这么宽大。这还不算什么。你们还作弄了一些自认为比你们聪明的人,这些低级官吏是从来不饶人的。现在你们省的司法大权掌握在你们的敌人马兰议员手上,他到处安插了他的人,连检察署的官员都是他的人,因此,或迟或早,他的司法机关会很高兴看见你们牵连到一场麻烦的官司里去。可能一个农民认为你们走过他的田地而向你们挑衅,你们手里有的是上了子弹的枪,你们的性情易激动,很容易发生不幸。在你们所处的地位,你们应该一百个有理,而不应该有一点差错。我不是无缘无故对你们说这些话的。你们居住的地区经常处在警察监视之下,连阿尔西这个小洞窟也经常安排一个警长,专门保护那位帝国的上议员,以免遭你们的毒手。他害怕你们,他是直说出来的。”

  “可他这是诬蔑!”孪生子弟弟说。

  “他诬蔑你们!这我相信,我!可是公众相信吗?这才是重要的。米许曾经用枪瞄准过上议员,马兰并没有忘记。自从你们回来以后,洛朗丝小姐又收容了米许,因此对许多人来说,对大部分公众来说,马兰的怀疑是有道理的。你们不知道面对着现在占有了逃亡贵族财产的人,归来的逃亡贵族处境是多么微妙。县长是个聪明人,昨天对我说了你们两三句话,使我十分担心。总而言之,我不愿意看到你们在这儿……”

  这一番话使大家都惊呆了。玛丽-保尔猛力拉铃叫人。

  “戈塔尔,”小厮应着铃声进来,玛丽-保尔对他说,“去把米许找来。”

  贡德维尔的老管家并没有叫人久等就来了。

  “米许,我的朋友,”西默兹侯爵说,“你曾经想杀死马兰,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侯爵先生;如果他再来,我还要伺机宰了他。”

  “你知道不知道人家怀疑是我们叫你这样做的?还怀疑我们的表妹收容你作佃农,是参与了你的谋杀计划?”

  “我的天啊!”米许喊起来,“我难道遭天罚了吗?我永远不能为你们太太平平地除掉马兰吗?”

  “不,我的朋友,不要这样做,”保尔-玛丽说,“你得离开我们和离开这地方,我们会照顾你的,我们会帮助你增加财产。把你在这儿所有的一切都卖掉,把一切都换成现金,我们送你到的里雅斯特①去,那里有我们的一个朋友,他交游广阔,同各方面都有关系,他会很好地使用你,一直等到这儿情况好转了,你再回来。”

  ①的里雅斯特,意大利城布,面临亚得里亚海。

  眼泪涌上米许的眼睛,他象被钉在地板上一样,动也不动。

  “你用枪暗中瞄准马兰的时候,有人看见吗?”德·夏尔热伯夫侯爵问。

  “公证人格勒万正和他谈着话,否则我就开枪打死他了,幸喜我没有这样干!洛朗丝小姐知道为什么,”米许一边说一边望着他的女主人。

  “知道这件事的不止格勒万一个人吧?”德·夏尔热伯夫先生又问,这场问话虽然是在家里进行的,也似乎使老侯爵感到不自在。

  “还有那个曾经来纠缠我的主人们的那个暗探,他也知道的,”米许回答。

  德·夏尔热伯夫先生站了起来,仿佛要看看花园似的,他说:“你们把五天鹅装扮得真好呀。”说完他就走出客厅,孪生兄弟和洛朗丝跟着他,他们已经猜出他这番话的用意了。

  “你们天性直爽而且有勇气,可总是太鲁莽,”老侯爵对他们说,“我把在公众间流传的谣言告诉你们,这个谣言纯粹是诽谤,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可是你们这么一弄,在弱者面前,象在奥特塞尔先生和太太,以及他们的两个儿子面前,就把谣言变成事实了。啊!年轻人,年轻人!你们应该把米许留在这儿,你们自己离去!不过,如果你们留在这儿,无论如何你们得写一封信给马兰上议员,告诉他说你们刚从我这儿听到关于米许的流言,你们已经把他辞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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