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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好吧,后天,如果清早你看见圣絮尔皮斯山崖上升起黑烟,那么晚上我就会到你那里去,我是你的情人还是丈夫,全随你的便。就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我也不惜!”

  “阿尔封斯,”她感情陶醉了,“你既然非常爱我,难道你还没有把生命给我便可以这样轻生吗?……”

  他不回答,两眼只是望着她,望得她垂下了眼睛。不过他从情人那张红通通的面颊上还是看出她心里和他一样乱哄哄压着千言万语,于是,他向她张开了手臂。玛丽心荡神迷了,她决心委身于他,把错误化成最大的幸福,不惜拿自己的命运去押宝,倘若她能够在这最后一次考验赢得胜利,那她的前程就稳妥了。她眼看就要软绵绵地倒在侯爵的怀中,但是她的脑袋刚刚触到情人的肩膀,屋外便传来轻微的声响。她仿佛猛然惊醒了似的,从侯爵的臂膀中挣脱出来,忽地冲到茅屋外面。这时,她略微冷静了些,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也许他要娶我是拿我寻开心。”她暗暗寻思,“嘿!假如我相信真是这么一回事,我能把他杀了。啊!且慢且慢。”她又想,因为她看见了飞毛腿,她向飞毛腿打了一个手势,那士兵立刻心领神会。

  可怜的小伙子呼地磨转脚跟,佯做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

  德·韦纳伊小姐也猛地翻身返回客厅①,她将右手的食指贴在嘴唇上,叫年轻首领保持绝对安静。

  ①正如一些注家指出的,此处用“客厅”一词殊费解。

  “他们在外边。”她轻声说道,有些慌张。

  “谁?”

  “蓝军。”

  “呀!我不能死,我还没有……”

  “是的,来吧……”

  他一把搂住她,她并不推阻,周身冰凉。他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这一吻充满了恐惧,也充满了欢乐,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亲吻。然后,两人一同走到门口,站好一个位置,以便既能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又不会被外面的人发觉。侯爵朝库埃斯农河谷望去,只见居丹率领十二、三个人已经到了坡下,再回头看那一溜栅子,只见那根腐朽的粗树干边上已经守着七个士兵。他跳上酒桶,捅破木板房顶,想从那里跃上山坡;但是他刚将脑袋伸出洞口,却又立刻缩了回来,原来于洛已经占据了高地,切断了到富热尔的路。这时,他瞅了瞅自己的情人,而她却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喊:她听见了三个小分队的脚步声,他们正向这栋房子包围过来。

  “你先出去,”他对她说,“为我挡一挡。”

  这句话对她来说便是至高无上的命令,她感到无比幸福,立刻走到门外,侯爵趁这个机会往喇叭枪里压上了弹药。他度量了一下破屋门口到大树干之间的距离,然后就朝那七名蓝军猛扑过去,一阵急射把他们打得东倒西歪,从中间杀开了一条血路。三支队伍哗地一下向栅子这边围过来,然而勒·加尔已经飞身跃过栅子,只见他在田里连窜带蹦,轻捷得令人难以置信。

  “开枪,开枪,见他妈的鬼!你们简直不是法国人,给我开枪,混蛋!”于洛的声音雷鸣般地响起来。

  于洛在山坡顶上这样吼叫着,话音未落,他的士兵和居丹的士兵一齐放了一排枪,幸好都打偏了。这时侯爵已经跑到了第一块田地尽头的栅子,就在他要进入第二块田地的时候,差一点被从后面奋力追上来的居丹抓住。勒·加尔听到这个可怕的对手距离自己只有几步远了,脚下越发象飞起来似的。可是居丹还是几乎与侯爵同时冲到栅子前。侯爵眼疾手快,举起喇叭枪,唰地朝居丹的脑袋掷过去,不偏不斜打了个正着,居丹的脚底下不由地慢了。此时玛丽如何紧张,于洛和他的队伍如何叫这景象牵动着心,这些都不能细表了。大家都凝神屏息,而且都不自觉地模仿着居丹和侯爵的动作。勒·加尔和居丹同时奔进一片小树林,树枝上挂着白花花的霜,象一道白色的屏障;然而居丹蓦地倒退数步,闪到一棵苹果树后。大约有二十个舒昂党,刚才害怕伤了他们的头目一直不敢开枪,此时呼地跳出来一起开了火,把苹果树打得象筛子一样。于洛带领的小队飞也似地奔上去援救居丹;居丹手无寸铁,只能抓住舒昂党人换弹药的时机,从一棵苹果树奔向另一棵苹果树。这情景真是千钧一发,然而时间不长,行动队员们和于洛率领的蓝军就蜂拥而至,冲到侯爵掷喇叭枪的地方来救居丹。这时,居丹发现他的对手已经精疲力竭,正坐在林子里的一棵树下,他让伙伴们同伏在田地侧面篱笆后的舒昂党人厮杀,自己从旁边绕过去,径直朝侯爵奔去,活象一只下山的猛虎。王室猎手们见状都惊呼起来,叫他们的头领小心。他们向行动队员打了一阵枪,象偷猎者一样,运气还不错,然后他们就企图抵挡住对方的进攻,可是行动队员们勇敢地越过敌人据以顽抗的篱笆,同样也叫敌人付出了血的代价。于是,舒昂党人奔上田地旁边的小路——双方在这块地里混战了一场,他们抢占了于洛放弃的高地。这是于洛的失策,待到蓝军醒悟过来舒昂党人早已在山顶岩石间的缝隙中埋伏好。倘若于洛的士兵想冲上山来厮杀,凭据这样的地形,舒昂党人就能够放心大胆地朝他们射击。于洛带着几名士兵缓缓行进,到小树林里去寻找居丹,行动队的富热尔人留下来,剥下舒昂党人的尸体的衣物,把还活着的舒昂党人结果掉。在这场血腥的战争中,双方都不留俘虏。侯爵被救下来,舒昂党和蓝军双方都看清了彼此在各自的地位上所具有的力量,意识到再打下去是无益的,因此都打算收兵撤退了。

  “假如我失去了这个小伙子,”于洛向小树林里仔细地张望,口中嚷道,“我就再也不要朋友了。”

  “哈哈!”一个正在剥死人衣物的富热尔小伙子说,“这只鸟有黄羽毛。”

  他向他的同乡们亮出一个盛满金币的钱袋,这是他刚从一个穿黑衣服的胖子衣兜里找到的。

  “他这儿还有什么?”另一个人说,他从死人的外套里抽出了一本经书。

  “真是自作自受,这是个神甫!”他喊道,把经书掼到地下。

  “这个偷儿,他就给我们这么一点儿。”第三个人说道,他正在剥一个舒昂党的衣服,从衣兜里只翻出两枚六法郎的埃居。

  “真的。可是他的皮鞋很棒。”一个士兵说,一面就要来脱那死人的鞋。

  “归了你那份儿,你才能拿。”一个富热尔人抢白了他一句,一面把皮鞋从死人脚上拔下来,扔到已经高高堆起的什物上。

  第四个行动队员接过钱,准备等小分队全体士兵到齐了之后再分。居丹冒着生命危险第二次去追赶勒·加尔,结果还是一场空。于洛同这位年轻军官一道回来,他们发现二十多名士兵和三十多名行动队员都站在篱笆下的一条土沟前,沟里扔下了十一具舒昂党人的尸首。

  于洛声色俱厉地喝道:“士兵们,我禁止你们瓜分这堆破衣烂衫。集合,快一点。”

  “指挥官,”一个士兵把鞋子伸到于洛面前,鞋头里露出了五个光秃秃的脚趾头。“钱就算了,可是这双鞋,”他用枪托指了指这双钉了铁掌的鞋,继续说,“指挥官,这双鞋我穿起来不大不小正合适。”

  “你竟然想穿英国皮鞋!”于洛抢白道。

  一个富热尔人毕恭毕敬地说:“指挥官,自从仗打起来以后,我们一向是把战利品分掉的。”

  “你们富热尔人要按老规矩办事,悉听尊便。”于洛硬梆梆地打断了他的话。

  “居丹,拿着,这钱袋里有三个金路易,你辛苦了,收下这钱袋长官不会生气的。”一位旧日的伙伴对这军官说。

  于洛乜斜眼睛望着居丹,见他脸色变得惨白。

  “这是我叔叔的钱袋。”年轻人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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