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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咱们合计一下。”德·韦纳伊小姐说,“你们这里有新到的部队,让他们护送我到马延市,今天晚上就可以到。在马延市我们不停留,另外换一批士兵,继续前进,你看行不行?我们的行动规模小,舒昂党不会知道。我们是夜里赶路,假如遭到人数众多的舒昂党的袭击,会吃苦头的。说说看,您觉得这样行不行?”

  “行,小姐。”

  “从马延到富热尔的路好走吗?”

  “不好走。没完没了的上坡下坡,地地道道跑松鼠的地方。”

  “好啦,出发吧,”她说,“离开阿朗松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们可以先走,我们会赶上来的。”

  “她简直好象当过十年的军官,”麦尔勒走出房间时心里想,“于洛弄错了,这姑娘不是那种靠羽绒床垫赚钱的女人。子弹有眼,假如麦尔勒上尉想当副队长,我劝他莫把圣米迦勒①当成魔鬼。”

  ①圣米迦勒,《圣经》里的大天使。

  德·韦纳伊小姐与上尉谈话时,弗朗西娜走出房间,她想借走廊的窗户观察院子里的动静,那里有一个角落自打她到旅店起就一直勾起她抑制不住的好奇心。她全神贯注地望着马厩里的草堆,看得那么专心,旁人还以为她在圣女面前做祷告呢。不一会儿,她看见杜·加夫人象一只害怕沾湿了爪子的猫一样,蹑手蹑脚向土行者走去。那舒昂党见到夫人,立刻爬起来,毕恭毕敬地站在她面前。这奇怪的情况叫弗朗西娜好生奇怪。她跑到院子里,贴着墙根溜过去,完全避开了杜·加夫人的眼睛,她想去藏在马厩门的后面;她踮起脚尖,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一点响动,终于挨到土行者的近旁,土行者竟然没有觉察。

  “如果经过这样一番调查,”夫人对舒昂党说,“她不叫这个名字,你就用枪结果了她,就象结果一条疯狗,不要手软。”

  “知道了。”土行者回答。

  夫人走了。舒昂党把红色毛线帽重新戴到头上,站在那里和一般遇到麻烦的人一样搔着耳朵,就在这时,他看见弗朗西娜突然出现,好象是从地里钻出来的。

  “奥莱的圣安娜在上!”他叫起来,鞭子一下子滑落到地上,他双手合抱,惊喜若狂。一层淡淡的红晕使他粗糙的脸上发出光来,双眼熠熠闪亮,好似落在泥淖里的两颗宝石。

  “真是科坦的女娃吗?”他的声音很低沉,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您真godaine!”他停了一会儿又说。

  Godain、godaine①这个古怪的字眼是这一带方言中的一个最高级形容词,经常出现在男女情人的嘴中,说的是漂亮穿戴和美丽容貌的结合。

  ①Godaine是godain”的阴性形式。

  “我都不敢碰您了。”土行者又说,不过他还是把宽大的手伸向弗朗西娜,仿佛是想掂一掂挂在她脖子上、拖到腰间的一根粗金链的重量。

  “那您就做对了,皮埃尔。”弗朗西娜回答,她表现出不受压迫便实行专制这种妇女的本能。她见那舒昂党很惊喜,心里感到很受用,可是她却高傲地向后闪开了身子。不过,为了弥补她语气的强硬,她向他投去一道充满柔情的目光,然后又走到他跟前。“皮埃尔,”她说,“那夫人刚才和你在说我服侍的年轻小姐吧?对不对?”

  土行者沉默不语,他的面孔有如破晓时分的天空,黑夜和光明在激烈的争斗。他看看弗朗西娜,又看看自己失手掉落的鞭子,又看看那条金链,那金链对于他似乎和这个布列塔尼姑娘一样具有强大的吸引力。然后,象是为了摆脱惶惶然的心情,他拣起鞭子,然而依旧一声不吭。

  “哼!有什么难猜的,那夫人叫你杀掉我的主人。”弗朗西娜心里清楚,这汉子一向忠心耿耿,守口如瓶。她想消除他的顾虑。

  土行者垂下头,其中自有含义,对于科坦的女娃,这便是回答了。

  “好吧,皮埃尔,万一我主人有个三长二短,万一有人动了她一根毫毛,那么咱俩今天就是永生永世最后一次见面,因为我将要上天堂,我!而你呢,你将要下地狱。”

  这句预言以这样坚定的信念说出,使土行者觉得是一件确定无疑的事情,他所感到的恐慌不亚于一个过去由教会大张旗鼓为之驱魔除鬼的中邪者。他的眼光起初在剽悍中不失温情,但是与爱情同样苛刻的尽忠尽职的狂热随即改变了他的眼光,当他看见自己过去选定的情人那凛然的神气时,眼睛里一下子露出粗暴的光。弗朗西娜按照她自己的方式解释舒昂党的沉默。

  “你不想为我做点什么?”她用责备的语气对他说。

  那舒昂党听到这话,看了他情人一眼,目光和乌鸦翅膀一样丧气。

  “你能自由行动吗?”他不高兴地低声嘟哝,只有弗朗西娜能听见。

  “我要是自由还会到这里来吗?……”她冒火了,“可是你呢,你在这儿干什么?你还跟着舒昂党跑,你在路上窜来窜去,活象一条要咬人的疯狗。啊!皮埃尔,你要是有头脑,就跟我走吧。这位漂亮小姐,我可以告诉你,过去在我家里住过,得过我的好处。我现在每年足足收入二百利勿尔。小姐还花了五百埃居为我买下了我叔叔托马的那幢大房子;我已经有二千利勿尔的积蓄。”

  但是,她微笑也罢,列举家珍也罢,在土行者木然的表情面前都失去了作用。

  “神甫们说了,叫我们打仗。”他回答,“打死一个蓝军,就等于得到一次上帝的宽恕。”

  “可是蓝军会把你打死的。”

  他摊开双手表示回答,似乎对自己向上帝和国王只能尽此绵薄之力而深感遗憾。

  “那我怎么办呢,我?”姑娘痛苦地问。

  土行者痴愣愣地瞅着弗朗西娜,他的眼睛好象变大了,两颗泪珠流出来,平行地淌过他毛茸茸的面颊,滴在他的羊皮袄上,他的胸膛里发出沉闷的呻吟。

  “奥莱的圣安娜在上!……皮埃尔,这就是分别七年之后你要对我说的话。你变多了。”

  “我一辈子爱你。”舒昂党用生硬的声音回答。

  “不,”她对着他耳朵说,“国王比我重要。”

  “你既然这样看我,”他说,“我就走了。”

  “你走吧,再见了。”她很悲伤。

  “再见。”土行者重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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