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巴尔扎克 > 舒昂党人 | 上页 下页


  这里有必要讲几句题外的闲话,为的是叫那些常年足不出户的人懂得于洛指挥官的担心。这些人因为什么都看不到,就习惯于对什么都不相信,他们会说根本没有土行者这个人,也不会有那些行侠仗义的西部农民。

  “加尔”这个词应该读作“加”,是克尔特①语的残余,从下布列塔尼语传入法语,在我们现在的语言里,这个词包含的古董最多。gais是盖耳人或者高卢人②的主要兵器;gaisde意为带武器的;gais意为勇气;gas意为力量。通过这样一比较就可以懂得gars这个词与我们祖先的语言在词汇上的近亲关系。这个词有些类似拉丁文的vir,训为“人”,是词义为力量、勇气的virtus的词根。这段论述讲的是我们民族的事,想必可以得到谅解,而且它或许还可以在一部分人的头脑里为下列词汇恢复名誉:gars、garcon、garconnette、garce、garcette。一般着文讲话都摈除这些词,理由是有伤大雅,但是论到根源上这些词却是颇具勇武气味的,在我们的故事中这种词会不时出现。“一个大名鼎鼎的娘儿们。”这是德·斯塔尔夫人在旺多姆的一个小镇上③过流亡生涯时记录的一句赞语,懂得这样一句赞语的人是很少的。就全法国而言,高卢风俗印记最深的地方首推布列塔尼。在布列塔尼的一部分地区,我们粗野祖先的野蛮生活和迷信思想至今依然是,这么说吧,现行的,这些地方就是加尔人的故乡。倘若一个地方住了许多与刚才出现在这幕场景中的角色相仿佛的蛮子,附近的人就称他们道:某某教区的加尔人。这个古意盎然的称呼是对他们苦心孤诣保留本地语言和盖耳人风俗的奖励。因此,他们的生活至今还深深地保留着各种信仰和迷信活动的遗迹。在那里,封建习惯仍然得到尊重。在那里,古物鉴赏家还能找到巍然挺立的德落伊教④石碑,在那里连现代文明的守护神也不敢穿越那原始大林莽。难以置信的凶残,野兽般的冥顽,然而又信守誓言;文明社会的法律、风俗、服装、货币、语言在这里看不见丝毫的踪迹,但是,古道热肠与英武气概相结合,使得这一带乡村的居民比莫希干⑤和北美的红种人更拙于心计,当然论勇武、乖觉和坚韧,彼此却难分轩轾。布列塔尼占据了欧洲的中心位置⑥,研究它比研究加拿大更有意思。这块土地被阳光包围着,可是恩德无量的阳光却未能温暖它,它好比一块冰冷的炭,任炉火烧得通红,依旧黑乎乎黯淡无光。曾经有贤德之士想为法兰西的这块美丽富饶、许多宝藏尚不为世人所知的地方争取文明生活和繁荣昌盛,然而一切努力,包括政府的尝试,在老百姓拘守万年陈规的凝滞状态面前均化为乌有。这不幸的结果从下面的现象中可以得到比较充分的解释:土地依然被沟壑、急流、湖泊、沼泽纵横切割;类似土堡的篱笆拔地而起,把每一块田都变为营垒;没有大路,也没有运河;居民的头脑懵懂无知(这个故事将描写他们如何被危险的偏见所束缚),不愿意采用现代农业技术。这地方山高水深,老百姓又十分迷信,这就既排除了人口集中的可能,也排除了观念的比较与交流带来的好处。没有村庄。称作宅子的歪歪斜斜的建筑在整个地区星星点点地散开。每一个家庭都象生活在沙漠中。为人所知的集会仅有礼拜六和宗教节日里全教区的短暂聚会。这些静穆的集会只进行几个小时,由长老⑦主持,他是粗野村民的唯一导师。农民们不声不响,听这位神甫高声大嗓地嚷嚷一通之后,便回到肮脏的家中呆上整整一个星期。出门是为了干活,回家是为了睡觉。倘有人来访,那一定是神甫,全地区的灵魂。因此,正是听了神甫的话,成千上万的人才恶狠狠地扑向共和国,布列塔尼的这些地区才在这个故事发生的前五年就为第一次舒昂党战争源源不断地输送士兵。

  ①克尔特人,在后来的法国、英国、西班牙、德国等地居住的古民族。

  ②高卢人为克尔特人的一支,一般被认为是法国人的祖先。盖耳人即高卢人。

  ③指弗塞镇,位于布卢瓦与旺多姆之间,斯塔尔夫人被拿破仑逐出巴黎后,在一八一〇年八、九月间曾在那里小住。

  ④德落伊教,古代克尔特人的宗教。德落伊是凯尔特人的祭司的称号。

  ⑤北美印地安人的一支。

  ⑥这句话显然是不正确的。

  ⑦原文是recteur,在布列塔尼语中指本堂神甫。

  胆大包天的走私贩科特罗①四兄弟——这场战争因他们而得名——就在从拉瓦尔到富热尔一线干他们危险的营生。不过这一带农村作乱没有任何高尚的动机,可以有把握地说,旺代省是把打家劫舍化为战争,而布列塔尼省是把战争化为打家劫舍。王公贵族被驱逐,宗教被毁灭,这在舒昂党人不过是杀人越货的口实。这场内战中发生的事件集中反映了布列塔尼风俗中固有的野蛮粗暴。当王朝的真正卫士到这些愚昧而好斗的居民中招募军队时,他们想给那些使舒昂党人臭名昭着的暴行涂上一层光彩,但是枉费心机,舒昂党依旧作为在未开化地区煽动民众具有巨大危险的例证流传后世。刻画了呈现在旅行者眼前的布列塔尼第一条河谷,介绍了新兵队伍中的那些汉子,描写了出现在佩勒里纳山顶的加尔人,这就简要而忠实地勾勒出了布列塔尼省及其居民的形象。只要发挥一下想象力,就可以根据这些细节设想这场战争的舞台和工具;具体内容在这些细节里全有了。

  ①科特罗四兄弟为:冉(1757—1794)、弗朗索瓦(1762—1794)、皮埃尔(1756—1794)、勒内(?—1846)。其中冉·科特罗的绰号是冉·舒昂(JeanChouan),舒昂党的名称即由此而来。

  那时候,在美丽的山谷里,缀满鲜花的树篱掩藏着伏兵,每一块田地都成了堡垒,每一株树下都布了陷阱,每一棵老柳树的空树干里都设下了圈套。真是无处不沙场。路角有几支步枪在等着蓝军,年轻姑娘笑吟吟地把他们引入火力圈,她们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伤天害理的地方;她们的父兄去朝圣时,她们也跟了去,向着被虫蛀了的木头圣母像祈求计谋和宽恕。愚昧女人的宗教,或者不如说她们的拜物狂热可以使她们犯下谋杀罪而无需悔恨。因此,战争一旦点了火,这地方的一切都包含着危险:不论有声音还是沉寂,不论是宽容还是恐怖,不论是住宅还是大路。反叛行为中包含着信念。这是一帮为上帝和国王效力的野蛮人,使用的手段和莫希干人打仗的方法一样。不过,为了给这场斗争描绘一幅从各方面来说都是精确真实的图画,历史学家必须补充说明,在奥什和平协议①签订之后,整个地区又变得和睦而友好,头一天还是兵戎相见的家庭,第二天却平平安安同桌用餐了。

  当于洛从土行者的山羊皮筒猜破了舒昂党的诡计的时候,他深信奥什以其才干建立的太平局面气数已尽,维持下去是不可能的了。经过三年的平静,再度爆发的战争可能会更加残酷。热月九日②以后温和下来的革命可能会恢复恐怖面目,这种面目曾使革命遭到有识之士的唾弃。英国的金钱象往常一样在法国的混乱局势中推波助澜。共和国被无异于它的保护神的年轻的拿破仑抛弃了③,看起来已无力对付四面的敌人。而且最凶残的敌人要到最后才登台呢。千百次小骚乱预示国内战争的爆发。如果舒昂党人阴谋向这支强大的卫队发动进攻,那么战争的局势就相当严重了。当于洛认为土行者的出现说明敌军已经巧妙地埋伏下来的时候,他的头脑里立刻产生了上面这些想法——当然远不及写在这里的这般简单明了;因为只有他才预先知道局势严重这个秘密。

  ①奥什在一七九六年七月十五日与西部叛军缔结和平协议。

  ②指一七九四年热月九日(七月二十七日)结束雅各宾专政的政变。

  ③当时拿破仑正率部远征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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