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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不是的,先生,我害怕那些农民。我是生长在佩什地方的,那儿也有一些坏人,但是我相信决没有这儿这么多,这么坏。我表面上从来不过问米旭的事,但是看得出他得罪的农民相当多,大白天要穿过树林还得带武器。他告诉他手下的人要随时处于警戒状态。这里有时走过一些人,看样子都不善。那天,我沿着这堵墙向那条流过沙石的小溪的源头走去,那小溪从树林里流出来,在离这里五百步的地方通过栅栏门流进花园里,取名叫‘银泉’,据说是由于当初布雷在里面撒了银片而得名的……您知道吗,夫人……?好了,就在这小溪穿过库什大道的地方,我听见两个女人在洗衣服,她们不知道我在那儿。从那个地方能望见我们的小楼,那两个老太婆互相指着小楼,一个说:‘为了那个接替库特居斯的家伙,在那小楼上花了不少钱吧?’另一个回答说:‘对一个这么折磨穷人的人还不该多花点钱酬劳酬劳吗?’第一个说:‘他折磨不了多久了,该到头了。不管怎么,咱们是有权利打柴的,死去的那位艾格庄的夫人就让我们随便捡树枝。这老规矩已经有三十年了。’‘咱们瞧今年冬天的吧,’第二个说,‘我的男人已经指天发誓,天底下地上头所有的宪兵都不能阻挡我们到林子里去,让他自己到林子里来吧,那就活该他倒霉!……’‘就是嘛,难道要咱们冻死,要咱们再不烤面包?’第一个问:‘他们可什么都不缺,米旭这坏蛋的那个小娘儿们也得尝尝咱们的厉害,走着瞧吧……’总之,夫人,她们对我、对您、对伯爵先生都说了好多难听的话……她们最后说,要先烧掉农场,然后烧掉花园。……”

  “去她的吧,”爱弥尔说,“这些都是洗衣女人的鬼话!过去他们随便偷将军的,现在偷不成了,心里有气,就是这么回事。想想看,各地的政府总是最有力量的,即便在勃艮第也是这样。如果发生造反,有必要的时候可以调来整整一个骑兵团。”

  神甫站在伯爵夫人后面,向米旭太太使眼色,让她停止诉说她的担心,这种担心无疑是由于爱之深而虑之远造成的。当全部心灵只为一个人所占据的时候,最后也会把这个人周围的精神世界都包括进来,并对未来的事有所预感。女人在情有所钟时就会产生预感,这种预感以后又会唤醒母性,由此产生某些使男人惊奇不解的莫名的惆怅和忧郁。因为男人的注意力都关注在谋生的大事和不停的活动上了。在女人身上,一切真挚的爱情都变成思考,其明暗和深浅视不同的个性而定。

  “来吧,我的孩子,领爱弥尔先生看看你的小楼,”伯爵夫人说,心事重重,已经忘了她当初来是为看她的贝齐娜。

  已经修复的小楼的内部同它的华丽的外观完全协调。修建的建筑师和工人都是从巴黎找来的,这引起法耶市人对艾格庄的财主强烈的责骂。他们把底层初步隔成四间,先是一间过厅,厅的尽头是一座盘旋而上的带圆柱栏杆的木楼梯,那后面是厨房。过厅的两边是一间餐厅和一间客厅,客厅的天花板上刻有纹章,四壁是发黑的椽木。室内装饰艺术家是伯爵夫人亲自挑选的,他很注意使家具与这古色古香的装饰相协调。那个时候不象现在这样把上个世纪的古董价钱抬得那么高。在奥克塞和法耶市旧货店里堆着的那些雕花胡桃木安乐椅、铺着花毯的高背椅、茶几、挂钟、挂毯、桌子等等,要比圣安东尼镇上的蹩脚家具便宜一半。那艺术家就精心选购了两三车古董,和已经废弃不用的小楼里原有的配在一起,把阿沃讷门这座小楼的客厅布置成了一件艺术杰作。至于饭厅,他把它漆成木头原色,糊上据说是苏格兰式的壁纸。米旭太太在窗框上挂上镶绿边的白色细纱窗帘,放了几把绿呢面子的桃木椅子、两口大食品橱和一张桃木桌子。这间屋子装饰着军旅生活的木刻画,取暖是用一只瓷面的炉子,四面都绘有猎枪。这花钱很少的华丽装饰在整个峡谷都被认为是登峰造极的亚细亚式的奢华。奇怪的是,它引起了戈贝坦的垂诞,他在发誓要砸烂艾格庄的同时,jnPetto为自己保留了这座华丽的小楼。

  二楼有三间房是他们的卧室,从窗口可以看见平纹细布窗帘,使巴黎人想起那些市民阶级特有的气质和追求。在这儿,米旭太太可以随自己的意安排,她就选择了丝光壁纸。她的卧室放的是普通的桃花心木和乌得勒支丝绒做的家具,一张船形的床,从柱子顶上垂下绣花棉布帷幔,壁炉上放着一个雪花石座钟,两边有两座用薄纱盖着的烛台,还有一对花瓶插着两束假花罩在玻璃罩底下,这是送给房主人的结婚礼物。楼上,屋顶下面,是厨娘、女仆和贝齐娜的房间,也留下了修复的痕迹。

  “奥林帕,我的孩子,你还没有把全部情况告诉我吧?”伯爵夫大走进米旭太太的卧室时说道,她把爱弥尔和神甫留在楼梯上,他们听见关门声就下楼去了。

  米旭太太已经受了布罗塞特神甫的阻止,她为了避免继续谈那比她说出来的要强烈得多的担心,就向伯爵夫人讲了一桩秘密,这使伯爵夫人想起她此行的初衷。

  “我爱米旭,夫人,这您是知道的;那么要是在您身边,在您家里有一个情敌,您会高兴吗?……”

  “一个情敌?……”

  “是的,夫人,您交给我管的那个小黑丫头爱上了米旭,而自己还不知道,可怜的孩子……这孩子的行为使我感到猜不透已经好久了,最近几天才弄清楚……”

  “才十三岁,已经……?”

  “不错,夫人……所以一个怀孕三个月的女人,将来还要自己喂奶,是有理由感到担心的,这您可以理解吧;可是刚才我不愿在那两位先生面前讲这事儿,就跟您说了些无聊的话,”这聪明的守林队长的妻子细心地加上了一句。

  其实米旭太太一点儿也不怕热纳维埃·尼斯龙,这几天以来她心里怕得要命,而那些农民引起她害怕之后,又不怀好意地故意吓唬她。

  “那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什么也没有,可又处处都看得出!”奥林帕看着伯爵夫人说,“这可怜的小家伙对我叫她做的事慢得象乌龟,可是朱斯坦随便要一点点什么,她行动飞快,简直象只壁虎。她听到我丈夫的声音就象树叶一样发起抖来;她看着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象圣徒升天一样幸福;可是她自己并没有猜到这是爱情,她不知道自己爱上了。”

  “可怜的孩子!”伯爵夫人说着露出天真的微笑。

  “就这样,”米旭太太回报她的旧主人一个微笑,接着说,“朱斯坦不在家时,热纳维埃就闷闷不乐;要是我问她在想什么,她就回答说她怕里谷,诸如此类的蠢话!……她黑得象烟囱黑子,还以为人人都想要她。朱斯坦晚上巡逻树林的时候,那孩子跟我一样提心吊胆!我打开窗子听我丈夫的马蹄声的时候,就可以看见这个叫贝齐娜的屋里灯亮着,说明她一直醒着,在等他;总之她跟我一样,要等他回来才睡觉。”

  “才十三岁!”伯爵夫人说,“真不幸!……”

  “不幸吗?”奥林帕说,“并不,这孩子的这种感情倒会救了她。”

  “救她什么?”蒙柯奈夫人问道。

  “救她免得落入这个地方差不多所有象她这样年纪的姑娘的命运。自从我把她洗刷调教之后,她变得不那么丑了,她有一种能吸引男人的古怪的气质,一种野性。……她变了好多,夫人您都要认不出来了。大绿依酒店那个下流的老板的儿子尼古拉,那个本地最坏的流氓看上了这小丫头,象猎野味一样死追着她。也许象里谷这样一个每三年换一个女用人的阔老,竟要蹧踏一个十二岁的丑丫头,实在让人难以相信,那尼古拉·通萨尔追贝齐娜可是千真万确的,这是朱斯坦告诉我的。这真可怕,因为这地方的人真是跟禽兽一样生活;不过朱斯坦和我,还有我家的两个女用人都注意照看贝齐娜,您就放心吧,夫人。她除了大白天之外从来不一个人出去。要是她偶然给截住了,她对朱斯坦的感情会给她反抗的力量和精神,就象已经有了心上人的女人抗拒她所恨的男人一样。”

  “我就是为她到这儿来的,”伯爵夫人说,“不过我原来还不知道我这次来对你这么有用,因为,我的孩子,她会越长越俊的,这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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