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巴尔扎克 > 浪荡王孙 | 上页 下页


  “‘啊!’她微笑着说:‘是枝头小鸟吗?’

  “‘别了,夫人;您是我所向往的女人,但是我力不从心啊……’

  “他敬了个礼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隔了一天,碰巧——这种巧事只有在巴黎才碰得上——他到一家估衣店去卖他暂时不穿的衣裳,经过长时间的讨价还价之后,他心烦意乱地收了钱。正在这时,那不相识的女人经过那里,认出他来了。

  “他突然向那估衣商叫道:‘我决不买你这号角!’使那人大吃一惊。

  “他边说边指着店铺外面挂着的一个巨型打猎用的号角,上面刻着浮雕花纹,图案是帝国的大使和将军们狩猎的服装。接着,他趾高气扬地又追随那女人去了。自从发生这号角事件的光辉的一天之后,他们二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夏尔-爱德华对爱情的看法是再正确不过了。他认为人的一生中不可能有两次爱情,只能有一次,象海样深,却比海更无边无涯。无论老少,这爱情袭来时就象上帝的慈悲降临到圣保罗身上一样。一个人也可能活到六十岁还没有感受过这种爱情。用海涅的一句绝妙佳句来说,这爱情可能是‘暗藏的心病’,是我们心中一种无限的情感和外界一种有形的美好理想的结合。总之,这爱情把造物主和创造物都包罗在一起。倘若不是这样伟大的、诗一般的爱情,而是那不到头的露水之情,就只能以玩世不恭的态度来对待它,正如对待文学作品中的轻巧小令和伟大史诗的态度是迥然不同的。在这次交往中,夏尔-爱德华既没有感受到这种一见钟情的真正的爱情,也没有慢慢地发现对方美好的品质,相知愈深而相得益彰,终于产生难舍难分的力量。真正的爱情只有这两种类型,要么是一见倾心——实际上这第一次印象也是事后回味出来的,要么是两人逐渐地情投意合,终于达到柏拉图式的异性相吸。但是夏尔-爱德华却被痴情地爱着。这个女人所体验的是灵与肉融于一体的完整的爱情。拉帕菲林成了她真正的情之所钟。而对拉帕菲林来说,克洛丁娜不过是一个可意的情妇而已。地狱里的魔鬼法术再大,也改变不了这两人如此冷热不均的感情。我敢说,克洛丁娜还常常使拉帕菲林感到厌烦。

  “他常说,三天之后,不讨人喜欢的女人就和臭鱼一样可以扔到窗外去了。

  “在浪荡公子中间,这种风流艳事是不大保密的。拉帕菲林常向我们谈起克洛丁娜;但是我们谁也没见过她,也从来没提到过她的姓氏。克洛丁娜几乎是一个神秘人物。不过我们大家还是用这个名字,这样就可以把我们生活中的共同要求和高雅的趣味调和起来。克洛丁娜可以是奥棠丝①、男爵夫人、布尔乔亚、女皇、交际花、西班牙女人……每一个人都可以给她安上一个头衔,以寄托自己的喜怒哀乐和希望,讲述自己的新发现。同时,也不会超过这一限度。例如在这群浪荡公子中间偶然出现一个与之有关的人,大家就一致同意,谁也不再提她。这一点说明,这些年轻人是多么细致、知礼。他们知道开玩笑和瞎扯应该掌握什么分寸,这样的人情练达何等令人钦佩!瞎扯一词足以概括许多法国特有的事物,虽然这个词太粗俗,最好从我们的语言中剔除,但也只有这个词最能表达浪荡公子的性格。于是,我们常拿克洛丁娜和伯爵开玩笑:‘你把克洛丁娜怎样了?’‘你的克洛丁娜呢?’‘依然是克洛丁娜吗?’就象唱罗西尼的歌剧,‘依然是杰斯奈!’②一样。

  ①指奥棠丝·德·博阿奈。

  ②见罗西尼的歌剧《威廉·退尔》第一幕第六场。

  “有一天,拉帕菲林对我们说,我对你们不怀好意,因此愿你们也碰上这样一个情妇。没有一条猎狗、哈巴狗、卷毛狗,比得上她那样温柔、服帖,绝对的顺从。我有时甚至责备自己心肠太硬了。克洛丁娜以超人的柔情对我百依百顺。她来了,我赶她走,她就走,到院子里才哭。我一个星期不想见她,然后让她下星期二某个时候来,不管是半夜还是清晨六点,哪怕是最不方便的时间:午饭、晚饭、起床、入睡的时间……哦!她总是不迟不早,准时来到,总是那么美丽动人、梳妆齐整、容光焕发!她是结了婚的人,有家务之累。想到她要编出多少借口,玩弄多少花样来迎合我的喜怒无常,连我们这种人都感到于心不安!……她始终如一,从不厌倦!我对她说,这不是爱情,这是顽固不化。她天天给我写信,我根本不看,她也发现了。但还是照写不误!你看,这匣子里有她二百封信。她求我每天用她的一封信擦我的刮胡刀,我照办了。她认为看到她的字迹能使我想到她,这倒也不无道理。

  “拉帕菲林一边穿衣服,一边讲这些话;我把他准备用来擦刮胡刀的信拿过来,留在我这里了,他也没有要回去;信就在这里,我答应过您把它找来的:

  我的朋友,您对我满意吗?我没有要求您把手伸给我,虽然我多么渴望把它紧紧地贴在胸前,贴在唇边,而对您说来,这又是多么轻而易举!然而我没有这样要求,因为我真怕使您不高兴。

  您知道吗,尽管我痛心地意识到,我的行为对您是完全无足轻重的,但我仍然处处小心、步步留意。不论是以什么身分,而且尽管是秘密地属于您的女人,她的一举一动就不能让别人挑出一点儿毛病。上界洞察一切的天使可以见证,我的爱情是最纯洁无瑕的;但是我无论走到哪里,总感到好象您就在身旁,我必须为您争气。

  您对我的穿着打扮所说的一切都打动了我,使我明白了高贵世族之所以优越于常人之处!我衣裳的剪裁,头发的式样,还带着歌剧院姑娘的残余。顿时,我觉察到了自己格调不够高雅之所在。今后您将接待一位公爵夫人,您一定会认不出我来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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