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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很多情的一章(1)


  现在我们应该离开田园乐土,和当地那些纯朴可爱的好人告别,回到伦敦去探听探听爱米丽亚小姐的消息了。一位隐名的读者写给我一封信;她的字迹娟秀,信封用粉红的火漆封了口。信上说:“我们一点儿不喜欢她,这个人没有意思,乏味得很。”此外还有几句别的话,也是这一类好意的评语。这些话对于被批评的小姐实在是一种了不起的赞扬,要不然我也不会说给大家听。

  亲爱的读者,当你在交际场里应酬的时候,难道没有听见过好心的女朋友们说过同样的话吗?她们常常怀疑斯密士小姐究竟有什么引人的地方。她们认为汤姆生小姐又蠢又没意思,只会傻笑;脸蛋儿长得像蜡做的洋娃娃,其他一无好处;为什么琼斯少佐偏要向她求婚呢?亲爱的道学先生们说:“粉红脸蛋儿和蓝眼珠子有什么了不起?”她们很有道理的点醒大家,说是一个女人有天赋的才能和灵智方面的成就;能够明了曼格耐尔的《问题》①;掌握上等女人应有的地质学植物学的智识;会做诗;会学赫滋②派的手法,在琴上叮叮东东弹奏鸣曲等等,比好看的相貌有价值得多,因为红颜难保,不过几年便消褪了。听得女人批评美貌不值钱不耐久,倒使我长进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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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曼格耐尔(Mangnall,1769—1820),英国女教师,所著《历史问题及其它》在1800年出版,是风行的女学校教本。
  ②赫滋(Heinrich Herz,1806—88),奥国作曲家,在法国教琴出名。


  当然,德行比容貌要紧得多,我们应该时常提醒不幸身为美人的女子,叫她们时常记着将来的苦命。还有一层,男人们虽然把那些眉开眼笑、脸色鲜嫩、脾气温和、心地良善、不明白世事的小东西当神明似的供奉在家里,太太小姐们却佩服女中的豪杰;而且两相比较起来,女中豪杰的确更值得颂扬和赞美。不过话虽这么说,前面一种次一等的女人也有可以聊以自慰的地方,因为归根结底,男人还是喜欢她们的。我们的好朋友白费了许多唇舌,一会儿警告,一会儿劝导,我们却至死不悟,荒唐糊涂到底。就拿我来说吧,有几位我向来尊敬的太太小姐曾经几次三番告诉我,说白朗小姐身材瘦小,没有什么动人的去处;又说忽爱德太太除了脸蛋儿还算讨人喜欢,没有什么了不起;又说勃拉克太太最没有口齿,一句话都不会说。可是我明明跟勃拉克太太谈得津津有味(亲爱的太太,我们说的话当然是无可訾议的);忽爱德太太椅子旁边明明挤满了男人;说到白朗小姐呢,所有的小伙子都在你抢我夺的要和她跳舞。这样看起来,一个女人给别的女人瞧不起,倒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

  和爱米丽亚来往的小姐们把这一套儿做得很到家。譬如说,乔治的姊妹,那两位奥斯本小姐,还有两位都宾小姐,一说起爱米丽亚种种没出息的地方,意见完全相同,大家都不明白自己的兄弟看着她哪一点上可爱。两位奥斯本小姐生得不错,都长着漆黑的眉毛。讲到教育,家里一向请着第一流的男女家庭教师;讲到穿著,又是雇的最讲究的裁缝。她们说:“我们待爱米丽亚很好。”她们竭力俯就她,对她非常客气,那种降低了身份抬举她的样子实在叫人受不了,弄得可怜的爱米在她们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活像个呆子,竟和小姐们对于她的估计吻合了。爱米丽亚因为她们是未来丈夫的姊妹,努力叫自己喜欢她们,觉得这是她的责任。她往往整个上午陪着她们,挨过多少沉闷没有趣味的时光。她和她们一块儿出去,一本正经的坐在奥斯本家的大马车里,旁边还有个瘦骨嶙峋的女教师——那个叫乌德小姐的老姑娘,相陪着。奥斯本小姐们款待爱米的法子,就是带她去听干燥无味的音乐会,或是去听圣乐,或是到圣·保罗教堂去看那些靠施主养活的穷苦孩子。她对于新朋友们怕得利害,甚至于在教堂里听了孩子们唱的圣诗,也不大敢表示感动。奥斯本家里很舒服,他的爸爸讲究吃喝,菜蔬做得十分精致,排场又阔。他们待人接物的态度严肃而又文雅;他们的自尊心强得比众不同;他们在孤儿教堂的包座是全堂第一;他们做事有条有理,最讲面子;连他们取乐儿的时候,也只挑规规矩矩、沉闷不堪的事干。爱米丽亚每去拜访一次(拜访完了之后她心里多轻松啊!)奥斯本大小姐、玛丽亚·奥斯本小姐,还有女教师乌德小姐那个老姑娘,总免不了你问我我问你的说:“乔治究竟瞧着她哪点儿好啊?”她们越看越不明白了。

  有些爱找错儿的读者叫起来说:“怎么的?爱米丽亚在学校里朋友那么多,人缘那么好,怎么出来以后碰见的奶奶姑娘们倒会不喜欢她呢?她们又不是辨不出好歹的人。”亲爱的先生,别忘了在平克顿小姐的学校里,除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跳舞教师之外一个男人都没有,女孩子们难道为着这老头儿吵架不成?乔治的姊妹们瞧着漂亮的兄弟一吃完早饭就往外跑,一星期里头倒有五六天不在家吃饭,难怪她们觉得受了怠慢,心里不高兴。朗白街上赫尔格和白洛克合营银行里的小白洛克最近两年本来在追求玛丽亚小姐,哪知道有一会跳八人舞的时候竟然挑了爱米丽亚做舞伴,你想玛丽亚会喜欢吗?亏得这位小姐生来不工心计,器量也大,表示她瞧着很喜欢。跳完舞以后,她很热心的对白洛克先生说:“你喜欢亲爱的爱米丽亚,我瞧着真高兴。她是我哥哥的未婚妻。她没有什么本事,可是脾气真好,也不会装腔作势。我们家里的人真喜欢她。”好姑娘!她那热心热肠的“真”字儿里面包含的情意,有谁量得出它的深浅?

  乌德小姐和两位热心肠的女孩儿常常很恳切的点醒乔治,说他委屈自己错配了爱米丽亚,真是绝大的牺牲,过度的慷慨。乔治把这些话听熟了,大概到后来真心以为自己是英国军队里面数一数二的大好老,便死心塌地等人家爱他,反正这也并不是难事。

  我刚才说他每天早上出门,一星期在外吃六餐饭。他的姊妹们想他准是昏了头,只在赛特笠小姐左右侍奉她,其实大家以为他拜倒在爱米丽亚脚边的时候,他往往到别处去了。有好几次,都宾上尉走来拜访他的朋友,奥斯本大小姐(她很关心上尉,爱听他说军队里的故事,常常打听他亲爱的妈妈身体好不好)——奥斯本大小姐就指着广场对面的屋子笑说:“唷,你要找乔治,就得到赛特关家里去呀,我们从早到晚都见不着他的面。”上尉听她这么一说,脸上非常尴尬,勉强笑了一笑。还亏得他熟晓人情世故,立刻把话锋转到大家爱谈的题目上去,像歌剧啊,亲王最近在卡尔登大厦①开的跳舞会啊,天气啊,——在应酬场中,天气真是有用,没话说的时候就可以把它做谈话资料。上尉走掉之后,玛丽亚小姐便对吉恩小姐说道:“你那心上人儿可真傻气。你瞧见没有?咱们说起乔治到对门上班儿,他就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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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后来的乔治第四,他登极之前住在卡尔登大厦,时常招待宾客,连房子也出了名。

  她的姐姐扬着脸儿回答说:“玛丽亚,可惜弗莱特立克·白洛克没有他这点儿虚心。”

  “虚心!还不如说他笨手笨脚,吉恩。那一回在潘金家跳舞,他把你的纱衣服踩了一个洞,我可不愿意弗莱特立克在我细沙袍子上踩个洞。”

  “你的纱袍子?喝喝!怎么的?他不是在跟爱米丽亚跳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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