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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克重返先遣连(3)


  “报告,”帅克说,“有时我真的细细估量过自己,我是智力低劣,尤其是天黑那阵……”

  “少废话,阉牛,”少校说,转向将军问如何处置帅克。

  “让他们旅去绞死他,”将军拿定了主意。

  一小时后,押送兵把帅克押往火车站,准备送到驻扎在沃耶利奇的旅部。

  帅克走后,军狱里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纪念:他从三个柱子上掰下一块小木片在墙上刻下他在战前吃过的全部菜汤。调味汁和配菜的清单。这好象是对于二十四小时内没给他任何食物的一种抗议表示。

  连同帅克一起送去的还有如下便条:

  遵照四六九号电报指示送上十一连逃兵约瑟夫·帅克一名,请旅部作进一步审理。

  由四个士兵组成的押送队本身就是几个不同民族成员的混合体,里面有波兰人。匈牙利人。德国人和捷克人。捷克人是带队的,有上士军衔,对他的同胞……犯人装出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实行着对他的吓人的统治。帅克到火车站时请求允许他去小便,上士却粗暴地说要到了旅部才让小便。

  “那好,”帅克表示同意,“那你给我立个字据,要是我的膀胱胀破了,也好让人知道是谁的罪过。这是有法律管着的,上士先生!”

  上士这个木头疙瘩乡巴佬给膀胱吓住了,于是整个押送队在火车站上如临大敌似地押着帅克去上厕所。上士一路上都扮演着残忍的角色,神气得就象明天至少也能捞上个军团司令的官衔似的。

  他们坐在普舍米斯尔到希罗夫去的火车上时,帅克对他说:

  “上士先生,我一看见您,就马上联想起一个叫博兹巴的上士,他是在特里顿特服役的。他一当上上士,第一天就开始发胖,脸也鼓了起来,肚子长得到第二天就没法穿下公家发的军裤。最糟糕的是他的耳朵也往长里长,只得把他送到病房,团队医生说,所有的上士都这样:一开始是胀大起来,有的过一响就好了,而他的病情却严重得快要爆裂,只好把他那颗星星扯下来,他才消瘦下去。”

  从此,帅克费尽心机也休想跟这位上士搭上句话,并友好地向他说明,为什么常言说上士是连队的魔障。上士不答话,只是阴沉地威胁着说,到了旅部倒看谁笑到最后。总而言之,他对同胞不再理睬。当帅克问他家在哪儿时,他回答说不关他的事。

  帅克想了各种办法跟他攀谈,还跟他说,他已不是第一次被押送了,但每次都跟押送他的人处得很好。

  上士还是继续缄默着,帅克接着说:“我觉得,上士先生,您要是忘掉了语言,就得在世上碰到不幸。我认识许多悲哀的上士,可是象您这样的,上士先生,恕我直言,我还一个也没见过。您告诉我,什么事使您那么难受,说不定我能帮您出出主意,因为一个被押送的士兵往往比看守他的人的阅历要深些。要不,上士先生,您给我们讲点什么,好让路途显得短一点。比方,说说你们那儿周围是个什么样子呀,那儿有没有池塘呀,或者那儿有个什么古城堡啊,您还可以给我们讲讲跟它有关的一些传说。”

  “够了!”上士突然叫了这么一声。

  “你真是个有福的人,”帅克说,“有些人,啥时候也没有个够。”

  上士说了他最后一句话:“到了旅部会有人来教训你的,我犯不着眼你来劳神枉费劲。”从此就绝对地沉默了。

  几个押送兵也都闷闷不乐。匈牙利人和德国人用一种特别的方法在聊天,因为匈牙利人只懂几个德文字:“Jawohl”和“was?”(德语:“是”,“什么?”)德国人给他讲述点什么时,他便点点头说“Jawohl”,当德国人不说话时,匈牙利人就问“was?”德国人又重来一遍。押送队的波兰人保持傲慢的贵族风度,对谁也不理睬,只是自个儿消遣着。他往地上擤鼻涕,擤时很自如地用右手的大拇指帮着忙,然后若有所思地用枪托在地上蹭着,又文雅地把那弄脏了的枪托往裤子上擦,边擦边嘟嚷着说:“圣母马利亚!”

  “你还不算内行,”帅克对他说,“在战场街一间地下室里住了个清道夫叫麦哈切克,把鼻涕擤到窗子上,他擦得可真正在行,能擦出莉布谢(传说中的捷克女大公,她曾预言过布拉格的光辉前途。)预言布拉格光辉前景的那幅画来。他每画出这么一幅画就从他老婆那儿得到一份这样的国家津贴费:嘴巴撑得象个大口袋,可他并不就此罢休,还越画越美。不错,这也是他唯一的乐趣。”

  波兰人没答理他。到后来,整个押送队都鸦雀无声,象是去送葬的,虔诚地在想念着死者。

  就这样,他们离沃耶利奇的旅部越来越近了。

  这其间,旅部发生了一些相当大的变化。

  旅长由赫尔比希上校担任。这是一位具有非凡军事才能的人。这才能以风痛病的形式在他的两条腿上反映出来。可他在部里认识一帮有权势的人物,由于有他们的撑腰,他没有退休,而在各个大军事机构的参谋部里转来转去,而且还领取提高了的薪俸和各种战时补贴。在他的风痛病尚未发作到使他干出蠢事之前,他一直留在他的职位上。后来,他被调到别处,照例又升了官。他和军官们在一起吃饭时,通常不谈别的,专谈他的肿胀的脚指头,有时大得只好穿上一双特制的靴子。

  吃饭时,他的最大乐趣就是向所有人讲述他的脚指头是怎么流脓和出汗的,所以得用棉花裹着,而流出来的东西就象变酸了的肉汤。

  因此当他调任他处时,军官们无不怀着极大的诚意跟他道别。总的说来,他是一个蛮和气的先生。对下级军官相当友善。他常向他们讲述在他没得这个病以前,他是能吃能喝的。

  他们将帅克带到旅部,根据值日官的指示把他和有关文件一起送交赫尔比希上校,这时杜布中尉正好坐在上校的办公室里。

  从萨诺克开往桑博尔这几天中,杜布中尉又经历了一场冒险。到费尔施泰因后,十一先遣连遇着了一个马队,他们是到萨多瓦。维什尼亚的龙骑兵团去的。

  连杜布中尉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竟然想在卢卡什上尉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骑马艺术。于是他跳到一匹马上,那马便带着他消失在山谷小溪中。后来人们在那儿发现杜布中尉牢牢地扎在一个小沼泽里。连最能干的园丁恐怕也不能栽得象他那么笔直。当人们用绳索套着他往外拉时,杜布中尉一句怨言也没有,只是象一头牲口行将断气那样轻声地呻吟着。人们把他带到旅部,安放在小型战地医务室。

  几天后他清醒过来,对医生说,再给他往背上和肚子上抹两三次碘酒,然后他就可大胆地赶队伍去了。

  如今他正坐在赫尔比希上校这儿,讲述各种疾病。

  他知道帅克在费尔施泰因附近的神秘失踪,因此当他一看见帅克,便大声喊道:

  “我们又找到你啦!好多人象奴怪一样在外边游荡,又象更加糟糕的野兽一样回来,你也是这其中的一个。”

  有必要再补充说明一下:杜布中尉在自己的骑马冒险行动中得了轻微的脑震荡,因此当我们看到他走得离帅克那么近还用诗句对他嚷着。呼唤上帝来与帅克搏斗时,请不必大惊小怪:

  “啊,天父,我召唤你,轰隆隆的大炮的烟雾遮住了我,嗖嗖的枪声可怕地一晃而过。战役的总管啊,我呼唤你,父亲!请你伴送我到那流氓那里……你在哪儿呆了这么久?王八蛋,你穿的这套军服是谁的?”

  还得补充一句:患着风痛病的上校在不发病时,在他办公室里一切都很讲民主,各级军官轮换着上他那儿去倾听他对流脓的脚指头加上发酸的肉汤余味的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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