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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布达佩斯(3)


  杜布中尉入伍前是捷文教员,还是在他教书时,就千方百计到处显示他对帝国的忠顺。他给学生出的作文题也是与哈布斯堡王朝历史有关的。他用爬到悬崖上就不下来了的马克西米利恩(马克西米利恩(1493—1519在位),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在奥地利学校的课本里称为“最后一名骑士”,专打羚羊的大猎手。)皇帝,用耕夫约瑟夫二世(约瑟夫二世(1741—1790),奥地利一七八〇至一七九〇年的皇帝;在课本中被描写成御驾躬耕的人民之友。)和仁君斐迪南(即麦迪南一世(1835—1848在位),奥地利皇帝,死时是个白痴。)来吓唬低班学生。对高年级生讲课的题材就更杂乱了。比如,给七年级学生出的作文题就有:《弗兰西斯·约瑟夫一世皇上是科学与艺术的庇护者》。这个作业使一个七年级学生被赶出奥匈帝国所有中学的大门,因为他在做这篇作文时写道:这位皇帝最大的功勋是在布拉格建造了弗兰西斯·约瑟夫一世大桥(这个学生把布拉格著名的查理大桥错写成了弗兰西斯·约瑟夫一世大桥。弗兰西斯·约瑟夫一世并未建筑该桥。)

  他还特别注意,每当皇帝寿辰或别的什么皇室节日,便让所有的学生高唱奥地利国歌。在社会上大家都不喜欢他,因为大家都知道他爱打小报告,告自己同行。在他教书的那个城市里,他跟县长。中学校长三人组成“三套马车”。他在这个小集团里面学会了循着奥匈帝国的轨道玩弄政治权术。现在他正一本正经地用他那因循守旧的教书匠的口吻发表高见:

  “总之,意大利的表演丝毫不使我感到吃惊。三个月前我就预料到这个了。毫无疑问,近几年来意大利因为跟土耳其争夺特里波利斯一仗(特里波利斯在希腊境内。意大利军与土耳其军在一九一一至一九一二年间战于该城。)获胜,变得不可一世。除此之外,它也过分信赖它的舰队,过分信赖我们滨海各省(指亚得里亚沿岸各省。)和南蒂罗尔省(奥地利最西部与意大利毗邻的一个省。)居民的情绪了。还在大战前,我就跟我们的县太爷谈过,让我们政府别小看南方的民族统一主义运动。他完全同意我的意见,因为每一个关心帝国兴亡的有识之士,势必早该料到,如果我们一味宽容那些分子,会有怎样的下场。我记得清清楚楚,两年前,我跟县太爷谈话时就说过,在我们的领事普罗斯基在巴尔干战争(一九一二年巴尔干国家奋起反对土耳其。到一九一三年,它们又反过来跟土耳其一起反对保加利亚。)时期出丑的时候,意大利就在等待时机反过来奸诈地攻打我们。如今不正是这样干了吗?”他大声嚷着,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跟他辩论似的。所有在场听他讲演的正式军官都默默不语,希望这位多嘴的家伙快些完蛋。

  “的确,”他以温和的声调接着说,“在多数情况下,甚至在学校的课程里,我们也逐渐忘记了我们过去同意大利的关系,忘记了咱们军队光荣的胜利的日子,就是今天旅部命令里提到的一八四八(一八四八年奥地利在圣卢西亚。诺瓦拉。库斯吐查取得胜利。)和一八六六年。(一八六六年奥地利人又在库斯吐查和利萨的海战中打败了意大利)可我总是尽自己的职责,在学年结束之前,差不多是在刚开仗的时候,我就给学生出了一道作文题:《Unsere Helden in Italien von Vicenza bis zur Custozza,oder……》”(德语《我国英雄在意大利,从维森查到库斯托查,或者……》。)

  愚不可及的杜布中尉还郑重其事地补充说:“Blut und leben Für Habsburg!Für ein sterreich,ganz,einig,gross!(德语:“……将鲜血与生命献给哈布斯堡王朝,献给统一。团结与伟大的奥地利……”)……“

  他歇了一会儿,显然是在等着军官车厢里的其他人对新局势发表意见,他好再一次向他们证明,五年以前他就知道意大利有朝一日会怎么对待它的盟国。可他完全失望了,因为营部传令兵马杜西奇从火车站把《佩斯使者报》晚上版给扎格纳大尉带来后,扎格纳两眼瞅着报纸说道:“瞧,咱们在布鲁克看见巡回演出的那个魏纳,昨天晚上又在这儿的小剧院登台啦。”

  在军官车厢里关于意大利的谈话就此结束……

  除了坐在后面的人以外,营部传令兵马杜西奇和扎格纳大尉的勤务兵巴柴尔却以非常实际的观点来看待对意大利的战争,因为好多年以前,在和平时期,他们两个都在正规军里服役,一同在南蒂罗尔参加过演习。

  “那些小山坡可不好爬,”巴柴尔叹了口气,“扎格纳大尉光是箱子就有一整车。我虽然是山民,可是搬箱子,跟在大衣底下挎根猎枪,在施瓦岭贝克公爵(从前捷克最大的地主。)领地上打兔子完全是两码子事。”

  “要是真的把我们赶到意大利……就会又要爬山又要过冰河。那儿的伙食又跟猪食差不多,整天是玉米粥里搁点油,这可不中我的意,”马杜西奇发愁地说。

  “怎么可能偏偏不把我们塞到这些群山里去呢?”巴柴尔越说越有气。“我们团到过塞尔维亚,也到过喀尔巴阡山。我已经拖着大尉先生的箱子爬遍了山。我丢过两回箱子。一回在塞尔维亚,一回在喀尔巴阡。又要打又要跑,说不准这次在意大利哪个边境上还会丢第三回。再说,那儿的配给简直糟得……”他吐了一口唾沫,朝马杜西奇挪动了一下身子说:“你知道,在我们喀尔巴阡山区常用生土豆做一种这么小的馒头片,先煮熟,然后用鸡蛋把它裹起来,撒上点儿白面包碴,再用猪油煎。”最后的那猪油二字是用一种神秘而庄重的声调说的。

  “最好是配酸白菜……”他又抑郁地补充了一句,“吃通心粉可没劲儿。”

  他们的一场关于意大利的谈话到这里也就此结束了……

  在其余的车厢里,众口一词地说,列车在站上已经停了两个多钟头,现在可能要掉头开到意大利去了。

  这个想法一部分是由军列上发生的几件怪事引起的。

  士兵们又被赶下了车厢,消毒委员会的人来检查卫生,所有车厢都给洒了消毒水。对这办法很多人都非常讨厌,尤其是放面包的车厢。

  可是命令终归是命令。消毒委员会下令为所有七二八次军列的车厢消毒,所以他们放心大胆地往大堆的面包和成袋的大米上喷起消毒水来。仅此一点就足以表明要发生不同寻常的事了。

  喷洒完毕,又把大家赶回车厢,半小时之后又把大家轰出来,因为一位老迈的将军巡查军列来了。帅克脑子里马上冒出了对这老头的一个很合适的外号。他站在后排,对军需上士万尼克说,“这是个老不死的混蛋。”

  老将军由扎格纳大尉陪同,沿着一排排的队伍慢腾腾地走着。他在一个年轻的士兵面前停下来,显然是为了对士兵们来一番鼓励。他问年轻士兵是哪里人,多大年纪,有没有手表。士兵虽然有一块表,他以为这老头儿要送他一块,就说没有。老头儿听了,傻头傻脑地笑了一笑,就象弗兰西斯·约瑟夫在城里见到市长们时那个样子,然后说:“那很好,那很好!”随后他又抬举了一下站在旁边的班长,问他老婆身体好不好。

  “报告,”班长喊道,“我是单身汉。”将军大人仁慈地笑了一笑,又说着他的“那很好!那很好”。

  然后,将军带着老年人特有的那种稚气,让扎格纳大尉叫士兵们表演执行报数口令的动作给他看看。不一会儿,就听见“一……二,一……二,一……二”的报数声。

  “老不死的”将军非常喜欢这一套。他家里有两个勤务兵。他没事就叫他们站在他面前“一……二,一……二”地报数。

  这样的将军在奥地利多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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