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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你看,柯涅奇说行。老弟,我这人办事最讲公道:不办则已,要办就办得体体面面。还有一条。我卖你五千卢布,对我内人只说四千。你扣三千抵债,一千给我内人,一千给我。我急需钱用。”

  “我还以为五千卢布全拿来抵债呢。”

  “你倒会说笑话。老弟,我自己也有脑袋。要是不能照我的意思办,我何必把树林子贱卖给你?”

  叶尔莫拉耶夫犹疑片刻,终于答应下来。

  “真拿您没办法!为了您……”他勉为其难地说。“这样,您还欠我四千。”

  “到了阴间我拿炒核桃还你。现在还上拉伊季娜家去吗?”

  “怎么不去呢,老爷。不管怎样说,那块荒地是有用的。”

  “好,一路平安。别出大价,她正缺钱用。再见!柯涅奇,你也回家去吧。我没给你预备中饭,等我收到他的钱的时候,送你一张蓝钞票。叶尔莫拉耶夫!你也破点财吧!赏给他一张蓝钞票,周济周济他。”

  叶尔莫拉耶夫从怀里掏出钱夹子,如数照付。

  柯涅奇兴高采烈、精神抖擞地回家去了。斯特隆尼柯夫这样粗暴地撵走他,他毫不介意:他知道,这是咎由自取。以前他常在自己的保护人家里吃午饭,有一回他惹下一场大祸:他没控制住自己,把鼻涕擤到桌布上。保护人自然非常冒火。

  “你这个邋遢鬼,想得出,居然把鼻涕擤到桌布上,给我滚下桌去!”他呵叱他,“不准在我面前现眼!”

  从此以后,一到吃午饭的时候,斯特隆尼柯夫立刻无情地把柯涅奇赶回家去。

  夫妻俩同桌吃午饭。这一次,费朵尔·瓦西里伊奇甚至因为没有外人在场而感到非常满意;得和妻子谈件“正经事”。他施展出诱惑的伎俩。亚历山德拉·加甫利洛夫娜根本没想到这里面有什么文章,这使斯特隆尼柯夫很高兴。

  “红角林?它在哪儿呀?……”她十分冷淡地问。

  “在那边……没走到就走过去了,”他说了句笑话,算是回答。

  “叶尔莫拉耶夫出了很多钱吗?”

  “四千。三千还账,一千给你……是现钱。”

  “只卖一千?”

  “人家告诉你:四千嘛。欠人家的钱迟早得归还。”

  “反正只能拿到一千。”

  斯特隆尼柯夫听了这话,感到心神不安。亚历山德拉·加甫利洛夫娜办事常常会突然变卦,而她一改变主意,就再也不会回心转意。因此,他不再向她证明,欠人的债也是钱,而试图清除已经遇到的障碍,使妻子忘掉还债的事。

  “唔,”他说,“卖了林子,你一下子能拿到整整一千卢布。上莫斯科去买几顶托克①,在冬季舞会上,你就可以大出风头。”

  ①托克是一种帽子。——作者

  “那当然,我可一个子儿也不给你。”

  “给我干吗,我自己的钱都没处放。”

  障碍清除了。亚历山德拉·加甫利洛夫娜的思路被引到别的东西上去了。

  “他也未免太傻!”她说,一边津津有味地把一片薄薄的火腿卷成简儿。

  “谁傻?”

  “还不是你那个叶尔莫拉耶夫。大家夸他聪明,我看哪,他简直是个傻瓜。花一千卢布买座树林子,可是谁需要它呢?”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嘛。你瞧人家是怎么说我的,说我头脑简单,可是我把绝顶的聪明人要得团团转。萨申卡①,怎么样,就这样讲定啦?”

  ①亚历山德拉的爱称。

  “我没说的!不过,如果需要,你就写个字据,好叫他赶快把那些树砍掉。”

  “那当然。”

  夫妻俩离开餐桌时,彼此感到很满意。亚历山德拉·加甫利洛夫娜幻想着,拿到钱后,她要花五百卢布,到西赫列尔太太那里定做两件衣服。一件留在除夕那天在家里举行的舞会上穿,那时村邻们都要来她家里迎接新年;另一件留在谢肉节的礼拜六穿,那时他们家里要举行folle journee。第一件用淡紫色的绸子做,第二件用深蓝色的缎子做。两件衣服顶多花五百卢布,其余的五百卢布,她决定买钻石。帽子要装饰得鲜艳夺目。对了,还得看看她的绢花保存得怎样。她从小衣柜里拿出几盒绢花来,仔细察看它们是否还能用。花还非常新,好象是刚从商店里买来的。她认为自己是个勤俭持家的女人,因此,这个发现使她异常高兴。她走到镜子前,预先设想插花的地方。喏,这一束花她要别在胸襟上;喏,这一串花瓣她要挂在裙子上。幸亏她保存了这些花,否则,做两件衣服,五百卢布恐怕是不够的。

  斯特隆尼柯夫也很满意。但他没有幻想什么,第一,因为饭后他已变得更加笨重,好容易才勉强挨到工作室;第二,因为一般说来,幻想是不闯入他的生活习惯里来的,他宁可有了钱再花,决不事先谋划。来到工作室,他脱掉外衣,换上长袍,倒在沙发上。不大一会儿,响亮的鼾声越升越高,我们这位大福人就这样酣畅地享受着午餐后的休息。

  六点,他一觉醒来,工作室里立刻传出一阵悠长的口哨声。侍膳仆人用托盘托着一瓶冷克瓦斯跑进来。费朵尔·瓦西里伊奇一连喝下三杯,呼哧呼哧直喘气。现在离喝晚茶的时间整整还有一小时。

  “外面天气怎样?”

  “太阳还没下去。很暖和,老爷。”

  “你们这些人永远是暖和的。皮厚肉紧,寒气透不进。没有人来吗?”

  “没有,老爷。”

  “呸,狗把他们拖去吧!真象是些公狗,一个个躲在自己的狗窝里。下去。我今天不换衣服了;穿这一身正好。早点喝晚茶该多好啊!”

  斯特隆尼柯夫起身,在一连串门对着门的房间中来回踱着。他背着两手;敞着长袍,露出里面的内衫。他走来走去,什么也不想。他唱完《主啊,救救你的仆人》,又唱《荣归无父》,后来他想起莫斯科圣母升天大教堂的大辅祭好些年高唱赞美诗的情景,便噘起嘴唇,竭力模仿那种模样儿。偶尔,他朝镜子里望望,发现镜子里有一条同他一模一样的哈巴狗。穿过大厅时,他看看钟,破口骂起时针来。

  “呔,你看它,爱走不走!刚才是六点一刻,这会儿还是六点一刻。这钟是骗人的玩艺儿,根本不会走。”

  终于快到时间了。响起了口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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