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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要是……”

  “好。过一个礼拜你再来,我给你鱼子吃。现在,你再喝一杯,就来表演‘喜剧’。”

  看“喜剧”是斯特隆尼柯夫喜爱的娱乐,老实说,他所以供柯涅奇吃点儿喝点儿,图的正是这个。他们两个退到工作室里。费朵尔·瓦西里伊奇坐在舒适的圈椅上,柯涅奇装腔作势地站在他的对面。他的任务是回答好客的主人提出的问题。这种对白,以同样的形式和同样的内容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却看不出当事人有什么无聊的感觉。

  “说,你是什么人?”斯特隆尼柯夫发话道。

  “普通人,皮包骨头,身披席皮①。远看四不象,近看更难看。”

  ①席皮,指衣衫褴褛。

  “说得对。你为什么长着这么一个叫人恶心的大鼻子?”

  “我这个鼻子本来是为两个人生的,我一人独占了。就象我一人喝两人的酒一样。”

  “这也说得对。你干吗长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能顶眼睛使:谁要往我眼睛里啐口水,准啐到络腮胡子里。”

  “好。你说了你是什么人赫了这个,你还是什么东西?”

  “除了这个,我还是当今皇上陛下波谢洪尼耶的贵族。在斯洛乌申斯科耶镇,我有十五名农奴,其中两名在逃,剩下的全在辛辛苦苦替自己主人挣充饥的食物。”

  “什么叫俄罗斯贵族?”

  “贵族是名门显贵的共同名称。凡是皇上世代相传的臣仆,从费朵尔·瓦西里伊奇·斯特隆尼柯夫起,到斯杰班·柯汉奇·彼斯特露什金和马丽亚·马辽夫娜·左洛杜沁娜,都是贵族。”

  “贵族主要的特权是什么?”

  “主要的,也是唯一的特权是:不准打我嘴巴。其余的就不用说了。”

  “贵族有哪些义务?”

  “贵族应当为人表率。他应当尊敬长辈,礼遇同辈,宽待下人。不骄傲、不记仇、宽恕敌人,这是俄罗斯贵族引以自豪的美德。”

  接着还一问一答谈了几个猥亵得无法写出来的问题,他们才转到真正的“喜剧”上头去。柯涅奇表演了几段邻村地主们的生活细节。安娜·巴甫洛夫娜·札特拉别兹娜雅怎样吩咐厨于做菜;彼得·瓦西里伊奇每天夜里怎样偷窃农民的蔬菜;燕麦村的庄主太太怎样打丈夫的耳光,等等。所有这些情节,柯涅奇表演得活灵活现、维肖维妙,斯特隆尼柯夫看得乐不可支。

  节目终于演完。费朵尔·瓦西里伊奇开始探擦肚皮,不断看表。现在是一点半,可是开午饭得三点。

  “你想点什么新玩艺吧,别老是这一套,”他对柯涅奇说,“现在离吃午饭还有一个半钟头,你来解解闷儿吧。跳个舞吧。”

  “我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恩人。我的腿不听使唤。从前我常跳舞。尽跳尽跳,到头来再也跳不动了。”

  “干吗‘跳不动了’!老狗,你老想讨赏!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当然有……常言说,别人的痛苦我管不着……另外还有一句俗话说:痛苦不是笛子,你一吹,人家就落泪。这话不假,老爷!”

  “习惯成自然!尽管吹下去吧。你瞧我:你什么时候听见我诉过苦?可是,我的事情多得不睡觉也办不完。这该是多么大的痛苦!”

  “这算什么痛苦:不值一提……”

  “你来试试看!最近省长来了公文,问我们县里有什么气味。我怎么知道!”

  “嘘……”

  “他倒满不在乎:把石头扔进水里,要我去水里捞出来!听!好象有人来了。”

  斯特隆尼柯夫侧耳静听,等待着。一会儿前室里传来人声。

  “费杜尔·叶尔莫拉耶夫到!”门房通报。

  斯特隆尼柯夫有些踌躇。费杜尔·叶尔莫拉耶夫是个殷实的经济农民①,费朵尔·瓦西里伊奇欠他许多钱。他准是来要账的;同他谈话,讨厌死了。早知道他要来,就可以到村邻家里去避一避,或者叫门房说主人不在家。可是现在已经晚了,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得接待客人……真见鬼!

  ①见本书第五页注。

  “等着吧!看我还你钱!”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嘟囔说。“叫他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高大、端正的庄稼人,穿一件深蓝呢上衣,系一条红色宽腰带。这是一条不折不扣的俄罗斯好汉,神采奕奕的眼睛,红光焕发的面孔,淡褐色的头发,柔软而光滑的络腮胡子,显得健康和英气勃勃的样子。

  “费杜尔·叶尔莫拉伊奇!好久不见啦!坐,老弟,欢迎你!”斯特隆尼柯夫寒暄道。“喂,来人啦!拿酒菜来!”

  “您别费心啦,我不喝酒,”客人一边就座,一边谢绝主人的款待,“我只坐一会儿……我是到贵镇来办点事儿的……”

  “还没进门就说‘只坐一会儿’!忙着上哪儿去呀?”

  “拉伊季娜·纳杰日达·萨威里叶夫娜叫我上她那儿去。她有一块没用的荒地,想卖掉。我们可不能放过这种好机会啊。”

  “你什么时候放掉过好机会!我们区里的荒地,快给你买光了;你买了这么多地,哪个地主也赶不上你呢。”

  “哪里哪里!我们不过做一点儿‘敲’牛①生意,靠荒地上的草喂牲口。除了牲口买卖,我们也种一点儿庄稼。”

  ①我们那一带管阉牛叫“敲”牛。——作者

  “别老是‘一点儿’、‘一点儿’的!那么多钱,他还装穷!”

  “决不是装穷!我们家的事都是明摆着的;谢天谢地,我们很知足,从来不怨天尤人。可是今天我想求您一件事,费朵尔·瓦西里伊奇,您能不能赏个脸,还我一点钱?”

  “难道我欠你的钱吗?”斯特隆尼柯夫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您欠我七千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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