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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茶放在桌子上了。”

  可是,露依莎下不定决心去客厅,她害怕,怕看到她!在卧室里转了几圈,拖延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哆里哆嗦地去了。儒莉安娜正好从走廊进来,看见她便立刻往墙上一靠,毕恭毕敬地说:

  “夫人,要我去把灯放上吗?”

  露依莎只是点头同意,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等露依莎回到卧室,儒莉安娜正在往水罐里灌水;接着又铺好床、关上窗户,几乎一直踮着脚尖走路。

  “夫人不再需要什么了吗?”

  “不需要。”

  “夫人,晚安。”

  再没有说一句话。

  “好像是一场梦!”露依莎很伤心,一面脱衣服一面想,“这个女人掌握着我的信,住在我家,为的是折磨我,抢我的钱!”她露依莎为什么落到这般地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像一场暴风雨劈头盖脑浇下来!她没有时间思考;来不及自卫,就糊里糊涂被卷进来了;她几乎难以相信她的家被她的女佣所控制!啊,要是跟塞巴斯蒂昂说了该有多好!那样的话,她现在手中有钱,有钞票,有黄金……她会多么气愤地把钱扔给她,把她赶出去,让她带走大木箱、破衣褴衫,还有假发!……她暗自发誓,对塞巴斯蒂昂说,说出一切!为了更好地打动他,亲自到他家去!

  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一天的紧张劳累,睡着了——梦见一只奇怪的黑鸟飞进她的卧室,用蝙蝠般的黑翅膀扇起一阵狂风:那是儒莉安娜!她吓得魂不附体,跑进书房,大声喊叫:“若热!”可是,既看不到书和书柜,她看不到桌子:有个烟草店里的普通货架,柜台后面,若热正抚摸着一个女人;那女人长得粗壮、漂亮,身穿麻布汗衫,坐在若热腿上,眼中欲火燃烧,嘴里淫声荡气地问:“布列罗斯牌的还是沙布列加牌的?”露依莎气愤已极,跑出家门,一阵乱糟糟的事情之后,她来到一条不见尽头的街上,这里宫殿林立,门面都像主教府——样,华丽的马车招摇过市,她身边站着巴济里奥。她抽咽着把若热欺骗她的事讲给巴济里奥听,巴济里奥呢,围着她像个小丑似地挤眉弄眼,蹦来跳去,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唱:

  我写信给丘比特,

  向谁询问,

  一颗心遭受欺凌,

  是否还有义务去爱!

  “没有义务!”这是小埃尔内斯托的嚎叫声,他手里摇晃着一摞纸,神气活现。突然,儒莉安娜扇动她的蝙蝠翅膀在空中翻飞,四周一片漆黑。

  儒莉安娜返回露依莎家是因为听了维托利娅大婶的劝告。

  “喂,亲爱的,”维托利娅大婶对她说,“没办法,鸟儿从我们手里飞了!你唉声叹气吧,应该唉声叹气,一大笔钱跑了!谁想得到那家伙会逃走呢!想不到,你也想不到!别指望从她身上榨出什么钱……”

  “维托利娅大婶,我把信交给她丈夫,出出这口闷气!”

  老太婆耸耸肩膀:

  “这样做你无利可图。要么他们分居,要么丈夫打断她的骨头,或者把她送进修道院——你什么也得不到。如果两个人和好,相安无事,你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连挑拨离间、出口闷气的机会都没有了。这还是最好的估计,因为你很可能处境不妙,他们差人把你按倒在撒了醋的床单上,给你一顿棍棒。”她看到儒莉安娜面露惊恐之色,“亲爱的,这种事已经不是头一桩了,不是头一桩。你看,里斯本出的事多着呢,并不是什么事都能在报纸上看到。”

  确实,现在她只能回家。这是因为,这一切究竟还有什么可取之处?露依莎的恐惧。这恐惧永远在她心里,你必须利用……

  “你回去,”老太太说,“等待她履行诺言。要是她把钱给你,很好……要是不给,反正你把她掌握在手里,并且就在她家里,发生什么事你全知道,你就可以拿她许多东西……”

  可是,儒莉安娜仍然犹豫不决——两个人住在一起,很难不为点些许小事发生争执。

  “她绝不会跟你争吵,你走着瞧……”

  “我害怕……”

  “怕什么?”维托利娅大婶叫道,“她不是那种毒死你的女人,对吧?这不就得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她又说,“当然要看你愿意不愿意。要是不愿意,就到别处去找个活干,把那几封信藏到木箱底上。活见鬼!你看着办吧,觉得不合适你就走开……”

  儒莉安娜决定去“看一看”。

  她很快就承认,“足智多谋的维托利娅大婶的话完全在理”。

  真的,露依莎似乎忍气吞声。塞巴斯蒂昂又到阿尔马达去了。但是,她已经横下一条心,只要他一回来,头一个上午就到他家去,扑到他脚下,把一切都告诉他。现在要忍住:“只不过几天的时间。”所以,她没有说一句话。说又有何用?现在必须做的是付给她钱,让她滚蛋,不是吗?在没有做到之前,必须逆来顺受,默不作声,单等塞巴斯蒂昂回来……

  不过,露依莎尽量不看见她,从来不叫她做什么事。上午,不出卧室,免得听见她往澡盆里灌水和抖衣服的声音。到餐厅时带上一本书,在吃饭的空闲时间眼睛不离书本。整天呆在卧室,门窗紧闭,看书,缝衣服,想若热——有时也怀着仇恨想起巴济里奥——,希望塞巴斯蒂昂早点回来,为此准备要对他说的情节。

  一天上午,儒莉安娜看见露依莎在走廊上提着满满一桶水正往卧室走。

  “哎呀,夫人!为什么不叫一声?”她几乎难为情地叫道。

  “没关系。”露依莎说。

  但是,儒莉安娜跟到屋里,把门关上:

  “哎呀,夫人!”看样子她非常委屈,“不能这样下去了。好像夫人怕看见我。我的天!我回来就是为的像以前那样伺候你……当然,当然,我一直希望夫人把答应我的事做了……要说把那些信交出来,在我老年的一日三餐有保证以前我绝对不肯交……可是,过去的事只是一时发火,我已经请求夫人原谅了。我还想干我的活儿……要是夫人不愿意,那我就走。”接着又干巴巴地补充一句:“恐怕那样对大家都不好!……”

  露依莎心乱如麻,结结巴巴地说:

  “可是……”

  “不,夫人。”儒莉安娜打断了她的话,“在这里我是女佣。”

  说完,挺着胸脯出去了。

  这鲁莽的态度吓坏了露依莎。那女贼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为了不惹她生气,露依莎从此开始叫她,让她“把这个拿来,把那个拿来”,但不肯看她一眼。

  然而,儒莉安娜太唯命是从了,太沉默寡言了,随着一天天过去,无横心定见的露依莎渐渐任其自然,感情上开始失去身处困境的痛苦。三个星期以后,“事情已经进入轨道”。儒莉安娜说。

  现在,她已经在卧室里喊她了,甚至让她到外边干点什么。儒莉安娜有时甚至跟她说些个鸡毛蒜皮的事:“今天热得要命……洗衣妇又来晚了……”有一天,她还大胆说出这样更知己的话:“我遇见莱奥波尔迪娜夫人的女佣了。”

  露依莎问:

  “她还在波尔图吗,?”

  “还要耽搁一个月,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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