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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苦修行退之觉悟 甘守节林氏坚贞(2)


  退之道:“是师父的道友、我的侄儿韩湘子教我来见师父。”

  里面道:“若是韩湘子指引你来,岂没有一个柬帖儿与我?”

  退之道:“湘子有书在此。”

  里面道:“既然有书,开门放他进来。”

  只见一个道童开那门时,咿轧响处,有如鸾凤和鸣。庵内洁净精莹,赛着天宫琼室。中间坐着一位真人,鸿衣羽裳,箨冠草履,绀发童颜,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旁边立着的道童也自清雅,没半点儿俗气。退之朝着他拜倒地下,道:“师父,救弟子一救。”

  真人道:“韩湘子叫你来我这里有恁么事故?”

  退之道:“我侄儿说父子不传心,叔侄难授道,教弟子来求师父传些至道妙诀。弟子情愿在师父庵中砍柴汲水,伏侍辛勤,只望师父慈悲方便。”

  真人道:“你在朝中为官,吃的是羊羔美酒,行动有千百人跟随;我这山中只有淡饭黄齑,孤形只影,好不冷落,只怕你吃不得这般冷落,受不得这等凄凉。”

  退之道:“弟子也受得凄凉,吃得冷淡,不必师父挂念。”

  真人道:“既如此说,小童,引他去庵后暂住,每日着他往前山殿上扫地焚香。”

  退之道:“感谢师父收留。”

  当下小童领退之到厨房内吃点心。退之跟到厨房,小童递一碗饭与退之吃,退之吃了一口,十分苦涩难当,只得勉强吃了下去。正是:

  心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
  参透玄微妙,淡中滋味长。

  不说退之在卓韦庵中焚香扫地。且说窦氏与芦英小姐正在家中思念退之,别后杳无鱼雁,一路上天气寒冷,辛苦劳禄,不知几时才到潮阳上任?

  要叫人去报房里问一个消息。只见韩清眼泪汪汪走将进来,说道:“奶奶、嫂嫂知否?今日潮州差人进表,说老爷患病死在潮阳公署了。”

  窦氏、芦英闻得此报,哭做一堆。门外林学士也到,说道:“亲家果然死了,只是死者不可复生,哭也无益,老夫人且省烦恼,保重贵体,打点设灵奔丧,迎柩安葬之事,才是正经。”

  窦氏哭道:“那来文内说是恁么病死的?”

  林学士道:“有司奏说:他郡中旧有鳄鱼为患,涌风作浪,吞噬生民,前边来的太守并无法治。韩大人到任几日,祭天驱逐鳄鱼,那鳄鱼便潜踪敛迹,远往海外,一郡太平,万民乐业,潮阳百姓建立生祠,供养颂祀。不料一夕无病而终,想是归天去了。”

  窦氏道:“我只指望他恩宥还乡,白头偕老,谁知一旦相抛。我家并无以次人丁,祖宗香火俱断绝了,这苦怎好?如今算来,老身也多应不久人世,令爱这般青春,耽误他也是枉然,不如趁老身在日,亲家早早寻一个好人家,嫁了令爱,到是两便。”

  林学士道:“老夫人怎说这话?老夫也没主意,只凭小女心下就是。”

  芦英哭道:“婆婆再不要心焦意恼,公公虽然去世,我爹爹现在为官,家中料不少吃少穿,奴家情愿伏侍婆婆过世,以报抚养湘子大恩,再休题那改嫁的说话。若是爹爹不与奴家做主,奴家就撞阶先死,以表素心。”

  窦氏道:“媳妇,你见识差矣!你青春年少,无男无女,你守着谁来?当初公公在日,还指望寻你丈夫回来,生得一男半女,以接后代,养你过世。如今公公死在他乡,湘子绝无音信,老身又朝不保暮,你苦守也是没用的。不如趁我在这里,劳者亲家寻一头好人家,也了落你一生。料来韩清也不是养你过世的人,日后有不相安,反被他人耻笑,你怎不细细思量?”

  芦英道:“婆婆年老,说的话都颠倒了,奴家随着婆婆,有恁么过不得日子?况再过几年,奴家身子也半截入泥了,怎么去改嫁?”

  窦氏道:“小小年纪,为何说半截入泥的话?”

  芦英道:“婆婆不消多虑,婆婆在一日,奴家随婆婆一日;婆婆百年之后,奴回娘家守制就是,断不贻累公婆。”

  林学士道:“小女之言极是有理,请老夫人安心经理正事,待学生奏过朝廷,复了亲家官诰,讨了老夫人禄米,膳养终身,又作计较。”

  窦氏道:“多谢亲家费心,九原感戴。”

  林学士起身作别去了。

  窦氏唤韩清在家中立竿招魂,设座安灵,七七做,八八敲,随时遇节,一些礼文不缺。只是心中思念退之,便提起湘子,整日夜有许多不快活。一日,唤韩清道:“老爷归天去后,你镇日坐在家中,再不理论外边事务,是何道理?”

  韩清道:“奶奶吩咐孩儿,孩儿不敢不去做;奶奶不曾吩咐,孩儿怎敢胡行,以招罪谴。”

  窦氏道:“老爷死的不消说了,你哥哥湘子须不曾死,你怎的不去街坊上打听一个真消息。”

  韩清道:“孩儿也常去打听,就是林亲家也着人各处访问,只是没人晓得哥哥在那里,因此上不敢惊动奶奶。”

  窦氏道:“你也不消远去打听,只站在自家门首,看那南来北往,穿东过西的人,有那面庞生得古怪,衣服妆裹希奇的,一定是云游方外,广有相识的人了,你便扯住他,问他一声儿,也不亏了你。”

  韩清忿忿的依窦氏吩咐,果然出去站在门前,看有那希奇古怪的人,就要问他。偏生只见那做买做卖、经纪挑担、医卜筮相、婆婆妈妈走动,再没有一个希奇古怪的人走将来。立了多时,正待转身进去,才见两个道人,身上穿着破碎袖袄,手执渔鼓、简板,慢慢地摇摆将来。原来一个是蓝彩和化身,一个是韩湘子化身,他两个口中唱个《不是路》道:

  欢笑淘淘,暂驾祥云下玉霄。遍游海岛。看樽中有酒,盒内堆肴,忒逍遥。且到长安市步一遭,度那人功行非小。

  韩清暗忖:“这两个道人形容古怪,装束希奇,断然是游方的人,待我叫他来问哥哥的消息,定有一个下落。”

  便开口叫道:“道人,这里来。”

  那两个道:“你叫我做恁么?”

  韩清道:“我夫人要问你说话。”

  两个便跟着韩清走到厅上,参见了窦氏。窦氏道:“你两人从那里来?在那里住?”

  蓝彩和道:“在南天门住,从终南山来。”

  窦氏道:“昔年有两个道人说是终南山来的,骗了我侄儿湘子去修行,至今不见回来。后来我老爷寿日,又有一个道人也说是终南山来的,逐日在我府中弄上许多障眼法儿,只是哄我老爷不动。后我老爷佛骨一表,触怒龙颜,贬去潮阳地方,他再不来了,你两个又说从终南山来,怎的终南山上藏得这许多人,莫不又是假的?”

  湘子道:“前边来的或者是假,若论贫道两人,实实的从那里来,并不打一句诳语。”

  窦氏道:“依我看起来,那终南山到不是怀道宗玄之士、练精饵食之夫栖托的去处,到是一个篾骗拐子的渊薮了。”

  彩和道:“夫人,休错认人,那终南山是一个静嚣喧去处,涤尘俗方隅,若不是夙有道骨仙风的,那虎豹豺狼也不许他踏上山路,怎么夫人说出这落地狱的话来?”

  窦氏道:“不是我不信神仙,只是我被那假神仙哄坏了,汝是走方的人,岂不晓得俗语说得好,一年吃蛇咬,三年怕烂草?”

  湘子道:“信与不信随老夫人,请问容颜为何这般樵瘦,头发都雪白了?想是老相公去世,心中不十分快活的缘故。”

  窦氏道:“老身亏了朝廷大恩,林亲家保奏,岁给禄米养膳,倒也没恁么不快活。只是我湘子侄儿一去不回,日夜想念着他,故此精神减短,头发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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